“喜欢你么。”贺时渡仰头看着天,郑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喜欢啊。”他笑道,“喜欢的不得了,谁会不喜欢小狐狸精。”

    他眼里毫无笑意,遑论喜欢。

    檀檀黑白分明的眼睛仍盯着他:“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用说反话。”

    贺时渡也明白,她所谓的喜欢,只是那种对物件的喜爱,像阿琴对她的喜欢,平昌对她的喜欢,时复对她的喜欢她问的,只是这种片面易碎的感情。

    他拍拍檀檀的脑袋,“当年你娘带你来燕国,我就说带了个小狐狸精,整个贺公府为你五迷三道的,我能不喜欢么。”

    檀檀坚定地说:“我不是狐狸精。”

    “不是么。”他眼里堆聚起冷漠的笑意,恶意挑眉问:“你以为你娘凭什么,认为你能杀掉我?凭你的谋略?”

    檀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真诚的问题又会引起他的羞辱。

    “当初你求我找大夫,你娘能不知道?她是分明知道男人会你这样稚嫩的,所以故意让你来诱我,想把你送进南池,让你步她后尘。”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檀檀脑海里有千思万绪,娘的声音不断出现——

    檀檀,你是燕国公主,守护燕国是你的责任。

    檀檀,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能忘本。

    檀檀,只有杀了南池大司马,你才能回家。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将那些声音赶走,可是毫不奏效。

    贺时渡看她的眼睛并无悲悯,他残忍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耳朵上拿开,用平淡的声音道:“我们在南池做的事,我到底多喜欢你,你娘都知道,也都听见了。”

    檀檀甩开他的手,“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纵是她刚来南池那段日子,也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狠的话。

    贺时渡拾起马鞭,跃上马背,他将马鞭折起指向檀檀:“不愿见我,那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以为胆小如她,会求她带他离开,以前在南池,不都这样么。

    贺时渡驾马沿白桦林中间的马道扬尘而去,走了百米,回头望了眼。

    她仍站在原地。

    她身前身后,都被巍峨的白桦树包围着。

    她是那样渺小又可怜。

    可她让他滚。

    贺时渡转身扬鞭,身影消失在白桦林中。

    白桦林里再也没别人了,檀檀不知道这里常有豺狼出没,起初还参不透贺时渡那句“自生自灭”的意思。

    贺时渡刚走不久,就有鹿群经过,鹿群在河边休息,檀檀第一次见到野鹿,那野鹿比燕宫里养的梅花鹿英武多了。

    她隔着河跟鹿群打了下招呼,正站在她对面的那一只麋鹿,鹿角十分威风,眼神也淡淡的,檀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也太没有见识了,原来雁北的野鹿都比贺时渡英俊。”

    她不为自己对他那说不出的喜欢而羞愧,就算是路边的麋鹿,她也能如此喜爱。

    她只是在南池待久了,南池只有芳年和贺时渡两个,阿琴又暗恋芳年,她总不能和阿琴去抢芳年。所以对她而言,南池就只剩贺时渡一个男人了。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她对他有仰慕,是很平常的事。

    到了中午,她找了根倒下的树干坐下,晃着小脚,哼着曲儿,浑浑噩噩就睡过去了。

    睡醒时,太阳正在下沉。

    高大的树木挡住阳光,所以一过了正午,森林就开始陷入黑暗。

    鹿群也走了,檀檀环顾四周,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方向是哪,她这才真正怕了。

    长久以来,她去过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当初贺时渡囚禁她们母女的小茅屋。她茫然地转着圈,试图找到些什么,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

    她依稀记得去程是迎着太阳去的,当时是由西向东,那么回去的时候,应该是往东边走。

    太阳西沉,只要找到太阳的方位,朝相反的方向走就好了。

    可当她抬起头寻找太阳时,只能看到茂盛的白桦叶,太阳被它们严实地遮挡住了。

    她开始恐慌、心急。

    可她还是不后悔对贺时渡说的那句“忤逆之言”。

    就算被狼吃了,也不后悔。

    不不不,被狼吃了,还是有点后悔的。

    也许,她不该说那个“滚”字,换成“走”,他就不会这么狠心将她丢在树林里了。

    檀檀懊恼地踢了一觉地上的落叶,这时,林深处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

    她辨着那声音的方向张望过去,一匹靓丽的红马,穿破幽暗的树林,踏着尘土而来。

    红马停在他面前,檀檀仰头看过去,是一个穿骑装的少年。

    少年皮肤黝黑,五官并不精致,但身上有种稳重可靠的气质,红马骑装加持之下,尤为英武。

    踏燕拉着马缰绕着檀檀转了圈,“你不是舅舅的婢女吗?”

    檀檀想,大概贺时渡都是这么跟别人介绍她的。

    婢女也比小姘头好听。

    她点点头,“我同你舅舅吵架了,他把我丢在了这里,你能不能带我回去,天黑我害怕的。”

    踏燕用马鞭的把手挠了挠后背,“我怎么带你回去?”

    当然是骑马带她回去啊。

    “你就骑马带我回去。”

    “不行!”踏燕立即反驳。

    檀檀睁大眼:“为何?”

    “你是中原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共骑。”

    檀檀腹诽,我也不想和你共骑呢。

    她抿了下唇,脑子飞快地转动,“这样,我骑马,你牵着我。”

    踏燕认可地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个好主意。”

    踏燕也急着在天黑之前回到部落里,于是同意了檀檀的办法。檀檀平时上马下马都有贺时渡扶她,踏燕在一旁站的远远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费力地爬上马背。

    就骑马来说,贺时渡比他这个外甥温柔许多。

    想起这个,檀檀问牵着马的踏燕,“为何你们都叫他舅舅?”

    她隐约听时复提起过,他们一家并没有多少亲族。

    踏燕踢着水花,仰头看着前方,道:“我们的母亲都是他的义妹。”

    檀檀:“”

    “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踏燕忽然真挚了起来,“我怀疑,他是我生父。”

    檀檀险些一个坠马。

    她强作淡定:“为何这么怀疑?”

    “部落里的人都说我最像他,我娘生前也总是对他避而不谈。”

    檀檀试探着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六。”

    檀檀噗嗤笑了出来,原来和她一样大,贺时渡比她大八岁,这样说来,贺时渡八岁就要和女人那个了。

    “那你知道贺时渡多大么?”

    踏燕:“三十?”

    檀檀琢磨着,贺时渡长的也不老啊

    踏燕脚下一个木桩,他轻巧地跳过,然后志气高昂地说:“我一定要成为比他更厉害的人。”

    说起这个,他忽然看向檀檀:“既然你是他婢女,看在我捎你回去的份上,能不能替我打听一下,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绒花的女人。”

    “你娘么?”

    踏燕感叹:“你可真冰雪聪明。”

    檀檀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夸她聪明,她恨不得把这四个字贴到自己脑门上。

    “我只是随口一猜。”

    她乘马,踏燕牵着步行,实在太慢,两人耗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部落里,踏燕直接将檀檀送回裴府。

    此时月隐乌云后,裴府人都熄灯要睡了。

    檀檀下了马,和踏燕道了谢。踏燕一手牵马,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片。

    草片写着雁北字,檀檀认不得。

    “这几天是赛马会,明天第一轮,你拿着这个草片,能坐到靠前的位置看我比赛。”

    说话时他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去,檀檀立马看出了他的心思。

    喜欢她么?这不是想当然的事,看吧,除了贺时渡所有人都喜欢她。

    檀檀收下草片,双手背后,仰着小脸问:“你生父也去吗?”

    踏燕思索了下,“赛马会是我们雁北的盛事,肯定会请他来坐镇,我一定要让他看到我!”

    且不说此人是贺时渡儿子的可能性有多大,这股自信的劲儿倒是挺像贺时渡的。

    檀檀挥了挥手:“那咱们明天赛马场见呀。”

    踏燕的出现让她的郁气烟消云散,回到房中,檀檀将那只草片装进自己随身的小背包里。

    她猜贺时渡今夜应该不会来烦她了,洗漱后便趴在床上睡了。三更半夜,她被噩梦惊醒,将被子向上掖了掖,刚刚闭上眼,耳边传来“哐”一声,她惊慌地起来向那声音的来源看去。

    房门外,是一道挺拔的黑影。

    据她的经验判断,刚才那一声,是踹门声。

    她不知道谁惹了贺时渡,担心现在把他关在外面,后面几天自己都没好日子过,便拿着烛台下床开了门。

    看到门口贺时渡的样子,她怔住了。他披头散发,双目发红,衣服也被撕破了,哪里有平时那个南池大司马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生腥味。

    贺时渡从身后扔出一物,扔在她裙角下。

    那是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檀檀吓得向后跳开,随着她的动作,她手里的烛光剧烈地晃动着。

    贺时渡擦了把脸,“怎么,不请我进去么。”

    檀檀退避开,给他留出位置,这时她也看清了地上那一团血淋淋的东西。

    那是一副狼皮。

    她转身干呕了起来,贺时渡走到椅子前,坐下,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檀檀撞着胆,用脚尖将那副狼皮往旁边踢了踢,关上门。

    “你去何处了?”

    檀檀点了灯,屋里的光线明朗了,她才看到他脸上的血迹。

    “去打猎了。”

    大半夜?打猎?知道他是有些英勇的,可不必如此吧。

    檀檀看到地上一串混着血的泥脚印,一片白桦叶混在其中。

    她的脑海里有了一个不该有的猜想——

    “贺时渡,你是不是回白桦林找我,碰到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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