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贺时渡确实回白桦林去找檀檀了。
夜里的树林里除了黑暗,还有危险。他找遍了整个白桦林,没找到她,倒是碰到了一头孤狼。
万幸那只是一头离群幼狼。
“为何我要回去找你?”他凝眉望着她,单只手指转动着小小的茶杯。
他仔细地观察着她表情里的细枝末节,可是,她困极了,当着他面打了个哈欠,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先睡了。”
他脸上的血迹并不雅观。
檀檀心中的他,仍然是南池那个广袖流风的偏偏世子,眼里容不得半点脏污。
她好意提醒:“你脸上有血污。”
他皱皱眉:“嗯?”
檀檀想到自己夜里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还在铜盆里。
“我这里有干净的水,你擦一擦吧。”
话音落,铁掌拧住她的手腕,他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她:“你替我擦。”
嘉宁病着的时候,檀檀在榻前伺候了半年,虽然她从未伺候过别人,但也自信于自己照顾人的能力。她已经忘了白天两人的冲突,冲他挑了挑眉:“我擦得很干净的哦。”
她去帘幕后,将干帕子在水里浸湿、拧干,再整齐地对折后,将帕子搭在铜盆边沿,端着盆走出帘幕。
贺时渡垂着头,面容藏在阴影里,沉沉地呼吸着。
他睡了。
檀檀呐呐道:“这么累”
她将铜盆放在桌上,拿起帕子,为了能擦到他的脸,她蹲了下来。可是太黑了,她看不清血迹。
于是端了烛台,一边照着他的脸颊,一边擦拭血迹。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过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唇角,他的
怎么一股烧焦味?
贺时渡疲惫地睁开眼:“什么东西烧着了?”
檀檀做贼似地瞟了眼他被烧焦的发梢,欲盖弥彰:“什么都没烧着。”
他一睁眼,就对上那一双堂皇的眼睛。
若他还想不到是什么烧着了,以这点警觉,早被人千刀万剐了。他勾起唇,淡淡笑了笑,“明天收拾你。”
一簇烛火之下,她眼里闪动着隐隐的光。
檀檀替他擦完脸,试探地问:“你身上不好闻,去洗一洗么?”
她仍半蹲在他的面前,眼里又是困,又是认真。贺时渡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腿上,“怎么回来的?”
“有人路过,送我回来,还邀请我明天去看他赛马。”
“在山里害怕了吗?”
不怕不慌是假,可一想到对方是个夜擒孤狼的厉害人物,檀檀不想输了志气,又不能说谎,她说:“大多数时候没怕。”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腿上,她能感受到那里筋脉的跳跃、肌肉的喷张。
这个男人,他是她在这世上见过最坚硬之物,他比石头还要坚硬,可是此刻抚摸她脸颊的手却比水还要温柔。
檀檀捏着手里的帕子,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身侧。
这里离燕国、邺城那么遥远燕国人的眼线、娘的魂魄,他们追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以后我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檀檀说,“你也别把我丢在树林里。”
“嗯。”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
两人都疲乏了,就着这僵硬的姿势双双入睡,到了后半夜,贺时渡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檀檀?”
她睡得很香甜。
他单手从她腰下撑起来,将她抱入内室,脱掉两人的靴子在床上睡了。
入睡前,借着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在颤、红唇微张。
檀檀的脚不老实的朝他小腿蹬了下,他躲开,她又蹬了一下。
贺时渡烦了,索性用自己的小腿将她的腿紧紧压制住。
第二天一早,贺时渡才反应过来檀檀昨夜说的话。
他把洗漱完的人拎回屋:“昨夜谁送你回来?”
檀檀不解:“我说过了呀,一位年轻英朗的少男公子。”
檀檀这才想起昨天那送她回来的少年的嘱托,“你认识绒花吗?”
听到这个名字,他明显地怔了一下。他很快回复寻常时的样子,冷着脸,“不认识。”
“哦”檀檀淡淡地应了声。
贺时渡的表情变化很快,若不是太熟悉他,檀檀无法捕捉到他那一闪而逝的怔。
她抿唇笑了笑:“我今天可以去看赛马会吗?”
“嗯,我也去。我去趟裴旭那里,你慢慢收拾。”
他穿戴好衣物,将一把银柄匕首佩入腰间,拎起门口那一副狼皮,推门而出。
贺时渡是如今雁北部落辈分最高之人,赛马会以他为主持,他命人清理了那副狼皮,当做今日魁首的奖赏。
院子里,匠人处理着兽皮,看到那一副完整狼皮,裴旭感慨:“大司马果真乃我大秦第一豪杰。”
夸耀的话贺时渡听过太多,他摆手道:“这狼崽子命不好,撞上了我。”
“今日大司马不下场亲自赛马么?”
贺时渡微笑道:“这是给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就不掺和了。”
“大司马也是年轻人呐。”
听到裴旭的话,贺时渡首肯地说:“裴大人,有眼光啊。”
狼皮处理好,檀檀也出门了。
一行人抵达赛马会场,万事已待。幡旗飘扬,部落里的人齐聚在此,土路围起一弯湿地,那里便是赛马场。
比赛场地周围有一排凳子留给族中长辈和官员,其余族人站着观塞。
他们刚抵达,就有人来迎贺时渡。
檀檀听不懂雁北的话,不过从他们的神情里也能猜出都是在恭维贺时渡。
她渐渐能够理解为何贺时渡会养成这样骄奢淫逸的性子,他身边的人,只分两种。
一种是怕他的,不敢对他说真话。
另一种是恨他的,他们只想他去死。
一个姑娘从对面的人群蹦跶出来,朝檀檀招手:“檀檀!”
贺时渡和她同时望过去。
阿月跑过来:“我们女眷都坐那边,舅舅,檀檀跟我们坐一块儿吧。”
贺时渡看向檀檀:“想和她们一起?”
雁北女人身上都有股子奶香,檀檀当然想和她们一块,而不是和臭男人坐一起。
她肯定地说:“嗯。”
贺时渡道:“行,我们南池的小娘子娇弱,阿月你看好了她。”
南池的小娘子这个称呼让檀檀短暂地乱了方寸。
她不是燕国亡国奴,而是南池的小娘子。
阿月拉起她的手去女眷那里。她心中的慌乱在赛马开始前就平息了,几十位雁北男儿骑着骏马入场,阳刚气十足,他们穿着差不多的骑装,檀檀没找到昨夜送自己回来的那个少年。
在她探索的目光中,一个少年在马背上,呼哧呼哧向她这里招手。
人群里,檀檀冲他咧开笑容。她白嫩娇小,像一颗剔透珍珠。
比赛随一声爆竹声响开始,几十匹马齐飞,少年们的壮怀一飞冲天。
雁北的赛马,与燕王宫的赛马截然不同。
檀檀隐约记得从前在燕王宫也见过马,她在父皇怀里坐着,抹粉戴玉的男儿们骑着同样秀气的白马在广场比赛马球。
“踏燕好样的!”
周围的女子们喝着彩,她朝马场遥遥望去,昨日那个送她回去的少年一马当先,领先第二名整整一圈!
她的心也随他的马上风姿而激荡不已。
阿月着急地扯着她袖子:“你快给踏燕加油啊!”
檀檀从小就被当做公主培养,除了几次被贺时渡逼急了,她从没有失态嘶喊过。可周围人的气氛感染了她,也鼓舞了她,她鼓足勇气,高声呼喝”踏燕”的名字。
随着一声声呐喊,她身上束缚的那些旧燕国的礼教,破裂开来。
她感受到了自己沸腾的血液和自由之魂。
踏燕毫无悬念拿了头筹,贺时渡给他封赏。檀檀方才喊得哑了嗓子,阿月给她递来羊奶,“你还挺能喊的。”
檀檀不知这算否夸她的话,但她大方地说道:“谢谢你,阿月。”
踏燕得了贺时渡亲手赐的狼皮,抗在肩上,策马向檀檀的方向而来。
阿月和其他几个女孩子识趣地退避开,给他们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刚得头筹的少年,浑身散发着骁勇的气息,这是一股燕国男人缺少的阳刚之气。
俗称臭汗味。
檀檀赞赏道:“你刚刚真厉害。”
被万众瞩目过的英俊少年一下场就来找她,在她的心底深处,也有普通少女的得意。
“谢谢夸赞!”踏燕一记抱拳,他上前一步,离檀檀近了些,“昨天我拜托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檀檀脸上的羞赧瞬间僵硬,她后退了步,说:“我问了,他说不认识你娘。”
看到踏燕失落的脸,檀檀解释:“他的年纪,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我知道了。”少年失落道。
檀檀特意提醒:“方才你很威风,我替你喝彩呢。”
“谢谢你啊。”踏燕说着,看到檀檀一双灵动中又带着隐隐期盼的眼,他把身上的狼皮拿下来,递给檀檀:“那这个送给你,既然舅舅不是我生父,他的赏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檀檀立马把手背到身后,“我不要这个。”
昨夜这副狼皮鲜血淋漓的样子她还没忘!她可不想要这样的礼物。
“小姑娘!”
当檀檀正愁着怎么让这个少年开点窍的时候,芳年小跑而来,“大司马叫你回去吃饭。”
檀檀点点头,对踏燕说:“你说的事,我会再帮你打听的。”
中午他们在赛马场附近的营帐里吃饭。
檀檀吃了一小根羊肋排,喝了一小碗奶茶。她打量着对面埋头吃肉的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贺时渡喝了口奶茶,将嘴里的肉送到肚子里,说道:“多吃点,下午要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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