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五月,  澄碧湖的鱼又肥硕了。

    邬宁一贯爱吃鲜鱼,正巧晌午难得凉爽,便兴致高涨的领着慕徐行来垂钓。

    慕徐行也不知怎的,  挪了好几个位置,  换了好几次鱼饵,钓了足足半个时辰,  竟然一无所获。

    “看样子你今日时运不济呀。”邬宁拎着一条大鱼取笑他:“要不你到我这来试试?”

    慕徐行抬眸扫了眼邬宁,  盯着水面,闷声不语。

    邬宁笑的更开心了,  她把手里的大鱼丢进慕徐行身旁的篓子里:“好嘛,这条算你的。”

    慕徐行嘴角微不可察的弯了一弯,却还是佯装郁闷:“我不要,  我自己钓。”

    他平日里总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忽然在一件小事上较起劲来,  当真挺有趣的,  邬宁深吸口气,  揉揉酸痛的脸颊,  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那你慢慢钓吧,我累了,  我是得歇会了。”

    慕徐行其实并不执着非要钓上一条鱼,  只故意逗邬宁开心罢了,见状便收起鱼竿,  耷拉着眼说:“我也累了,  心累。”

    邬宁又放肆的笑出声。

    沈应远远听见这笑声,  面色微沉。因邬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这般笑过。

    “主子……”秋晚面露担忧,怕沈应会冲动行事。

    但沈应很快恢复如常,  他朝着澄碧湖畔的水榭亭走去,才瞧见邬宁模糊的身影,便迫不及待的唤道:“陛下!”

    邬宁扭过头,笑意丝毫不减,语调里却有一点质问的意味:“你怎么到这来了?”

    沈应走到她面前,先是恭恭敬敬的向她和慕徐行各行了一个礼,而后垂眸敛睫,颇为不安地搓着指尖说:“刚用过午膳,想着到湖边转转……我,我可是扰了陛下和常君的兴致?”

    沈应这份柔弱的少年姿态,在宫中是独一份的,即便邬宁明知他的小伎俩,也不忍叫他太伤心。

    可余光瞥见慕徐行,那边显然比方才沉郁了。

    哎。

    邬宁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可怜,后宫没有一个贴心懂事的,燕柏正为着燕家的事闹别扭,对她爱答不理,杨晟不知惦记着哪个姑娘,同她泾渭分明,慕徐行和沈应就不必说了,至于那几个,要么太傲,要么太蠢,一个赛着一个的乏味无趣。

    虽是这样,邬宁倒也不会为了哄慕徐行,就给沈应一张冷脸瞧,只四两拨千斤地说:“正巧你来,朕方才钓了好些鲜鱼,你拎一条回去,让小厨房煲汤喝。”

    沈应哪里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他看向满满当当的鱼篓,双目微微睁大:“这些,都是陛下钓的吗?”

    邬宁见他没有拎了鱼就走的意思,就晓得今日这两个人之间自己注定要辜负一个了。

    沈应蹲在鱼篓跟前,伸手拨弄着里面的大鱼,微微扬起脸,露出无辜又明朗的笑容:“陛下钓了这么些鱼,不能多给小四几条吗?”

    “你吃得完?”

    “陛下赏赐的,小四怎么舍得吃,自然是要养在宫里。”

    沈应装乖很有一套,眼泪来的又快,邬宁是真不忍心对他说出什么狠话,无奈的摇摇头,视线兜兜转转,落在慕徐行身上。

    对于突如其来的沈应,慕徐行并没有很特殊的反应,他倚着石柱站在一旁,低头整理鱼线,神情格外淡漠,似乎察觉到邬宁的目光,他紧抿着唇抬了一下眼,迅速将脸转向湖面。

    好吧。

    自作孽不可活。

    邬宁早就发现了,自从她那日纵容慕徐行“吃醋”起,慕徐行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大有向醋坛子靠拢的迹象。

    这本来算一件好事,毕竟隔着一层又厚又硬的壳,她如何能真正掌握慕徐行的软肋。

    只是,邬宁没想到,慕徐行把壳卸下来会是这副模样。

    连慕迟都不像他这般能吃醋,顶多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伤心,哪敢明晃晃的给她脸色瞧。

    “陛下?”

    “嗯?”

    沈应见邬宁晃神,便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她根本没听见,漆黑的眼珠一下就湿濡了,声音里也染上了些许哽咽的哭腔:“陛下是不是,不高兴见到小四……”

    慕徐行瞳孔一颤,震惊的望过来。

    虽宫人们闲时经常讥讽沈应在邬宁跟前没有半点男子气概,但慕徐行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这么……

    慕徐行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汇来形容,只觉得沈应哭哭啼啼的样子很假很烦人。

    “我没有不高兴见到你。”

    邬宁像是完全看不出他在装哭,不仅安慰他,还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很快哄得沈应破涕为笑,然后,沈应不经意的往这边睨了一眼,那一眼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慕徐行攥紧手掌,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陛下。”

    邬宁在给沈应擦眼泪的那一刻,其实就做出了选择。她坦然的看向慕徐行,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慕徐行神色僵了片刻:“……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些累。”

    不等邬宁开口,沈应倒是先犯了个贱。

    他惴惴不安的看着慕徐行,柔弱又胆怯:“常君还为年前那次的事耿耿于怀吗?为何我一来,常君便要走呢。”

    沈应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仿佛根本不怕邬宁看穿他低劣的小心机。

    “沈应。”邬宁皱起眉,显然不满他旧事重提,故而低声唤他的名字,给予小小的警告。

    邬宁的反应大抵超过了沈应的预期,沈应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慕徐行抿唇,不知道为什么,邬宁看向他时眉头蹙的竟然更紧,不过很快舒展开,简直像他产生了错觉:“你累了便先回宫吧,我晚点再过去。”

    “……嗯。”

    待慕徐行和远处咬牙切齿的徐山一同离开,沈应又有了笑模样,他挨着邬宁,眼里满是殷勤的讨好。

    邬宁却不似方才那般温和,冷冷的看着他:“有意思吗?”

    沈应当真不遮掩,委委屈屈地说:“陛下昨日原是要来看我的……”就差把“他先不仁别怪我不义”几个字写脸上。

    邬宁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并不是很用力。

    沈应心里清楚,邬宁打过他,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以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很轻的责罚,何况,邬宁没有在慕徐行眼皮子底下对他发难,可以说给他留足了颜面。

    因此,沈应挨了一巴掌,反而十分欢喜。

    邬宁看他笑,又不禁摇头:“不许再有下次了。”

    沈应说:“我只是想见陛下。”

    这话半点不作假。

    邬宁能看得出,他对自己是一片真心,所以才会对他格外宽容。

    而慕徐行……

    邬宁站在水榭亭外,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只觉得慕徐行的真心就像是风筝,风筝线在他自己手里握着,不仅收放自如,亦可轻易挥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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