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 对邬宁威胁不大,真正令邬宁忌惮的是儋州藩王, 她的嫡亲皇叔邬复。
儋州与霖京相隔五千里, 位处四季如春的南方,虽是边远之地,但紧挨着一望无际的南海,周遭并无战乱纷扰, 其富饶繁华毫不逊色霖京, 且邬复麾下兵强马壮, 实力强劲, 在众多藩王中首屈一指,说是晋朝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邬复本身很满足于现状,乐得做一个有实无名的土皇帝,只要晋朝仍为邬氏天下, 只要朝廷不提削藩二字, 他的兵马绝不会踏出儋州半步,也绝不会允许其他藩王在九州作乱。
这原本是邬承登基那年所布下的一盘棋局,他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往五千里外的儋州, 一则可以避免因皇位争斗兄弟残杀,二则可以制衡那些野心勃勃的九州藩王。
而几十年来, 亦如邬承所愿,纵使晋朝天灾人祸不断,前有妖后祸国,后有权臣持政, 也并无哪个藩王敢顶着一南一北两座大山举旗生事。
只可惜,邬承千算万算,没算到邬复养出了一个好儿子, 更没算到邬复会在燕氏之乱爆发时病故身亡。
邬复的死没有给儋州局势带来半点影响,其长子邬擎承袭了王位,轻易接手了父亲的旧部,成了儋州新一任的土皇帝,反观朝廷这边,如同一团乱麻。
对比之余,邬擎自然心有不甘,他也是高贵的皇族血脉,他比邬宁更有帝王之才,这晋朝的江山不该交付于一个只能充作傀儡的小姑娘手中。
而邬擎的野心得到了邬复旧部的一致认可。
没有人愿意甘居一隅之地,都想着夺得天下,都期盼着名垂千史。
儋州一动,九州便跟着乱了。
邬宁有一段时间其实挺想不通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到底管她什么事?难道是她想打仗吗?难道是她想扩张势力吗?她就是想平平淡淡的在宫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而已,古往今来多少皇帝不都是像她这样过日子的,她究竟招谁惹谁了,不仅要遭世人唾弃,还要时刻把脑袋扎在裤腰上。
后来才想明白。
换做别的皇帝,世人会体谅“他”年幼登基,接下外戚掌权的烂摊子,又逢藩王作乱,如此内忧外患,四面楚歌,受不住江山也在所难免,可她,邬宁,世人口中的长乐女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女子为帝,便是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只要能坐稳皇位,平定九州,莫说这般伏低做小的哄着慕徐行了,若给慕徐行生个孩子能换他死心塌地,邬宁也是愿意的。
当然,眼下还不至于。
毕竟慕徐行……真挺好哄的。
“你这字写得是越来越有风骨了。”
“有吗?”
“有啊。”邬宁双肘撑着书案,笑着恭维他:“兴许再过些时日,你就成书法大家了。”
慕徐行不擅文墨,却懂得品鉴,知道自己这几笔字撑死了算刚入门,听邬宁这么说,不禁面颊发热,只将镇纸挪开,铺了一幅画遮盖。
“咦?”邬宁的注意力被画吸引:“这是什么?”
“这是……”慕徐行犹豫了一会,红着脸说:“女子的月事带。”
邬宁一愣。
她上辈子用过华氏商铺的月事带,慕徐行这么一说,她再看这幅画,倒是有点那个意思了。
“我见陛下……每次来月事,都不大方便,所以……”
“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慕徐行立即正色,他打开书案旁的樟木箱子,取出几团松软雪白的棉花,那棉花一经拉扯,便像蛛网似的舒展开,慕徐行小心翼翼的将其铺在布满针尖的木板上,一层又一层,铺了大约七八层的样子,紧接着又取出一块同样布满针尖的木板。
就看他鼓捣来鼓捣去,一炷香的功夫,几层棉花就变成了一张轻薄柔软的布。
“天啊……”
“先别急着惊讶,这个,一扯就破了。”慕徐行笑道:“不过我有办法让它坚韧些,虽做不成衣物手帕,但用来做月事带最好不过了,等我弄好了你试试看。”
邬宁点了点头。
华氏商铺出售的月事带价钱不便宜,却也称不上高昂,比起在寻常月事带里塞草纸,隔一会就要换洗的麻烦而言,华氏商铺用一次就可以丢弃的月事带显然舒适多了,因此一经问世就惹得京中富家小姐争相采买。
但这东西一般人家使不起,远远不如香皂发露利润丰厚,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邬宁对慕徐行也算有些了解,他骨子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在商言商,依他的性格,似乎不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邬宁忍不住好奇,若今生慕徐行是为她方便,那前世又是为谁?
慕徐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费不少口舌解释了一番针刺无纺布的原理,抬起头,却见邬宁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轻声唤道:“陛下?”
邬宁揉了揉眼:“有点困。”
“那,可要备水沐浴?”
“晚膳用太多,还不能睡,你先去吧。”
邬宁三言两语把慕徐行打发到净室,而后独自坐在了窗下,窗外是明月高挂,繁星点点,一条挂满花骨朵的藤蔓不知何时爬上了窗棂,晚风拂过,绿叶摇动,阵阵香气透过轻纱涌入内殿。
邬宁托着茶盏,抿了一口。
她想起那两个异世女子曾说,所有女配都是一见男主误终身,为了男主终身不嫁,守身如玉。
如今看来,的确不算夸大其词。
任凭邬宁是这天底下至尊至贵的女子,有无数仆婢在旁服侍,每月也仍会为癸水的到来而倍觉烦闷,又何况旁的女子?
倘若有一个男子,不顾世俗眼光,肯为她亲手缝制最私密且最污秽的贴身衣物,那么,她终其一生,这心里恐怕再也不能装进去另一个男子了。
邬宁弯起嘴角,将茶饮尽。
慕徐行很快沐浴完毕,他穿着月白寝衣,用缎带束起乌发,浑身水汽的走到邬宁跟前:“好点了吗?”
邬宁迟疑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委屈的蹙起眉:“还是胀胀的。”
“喝茶了?”
“嗯,你宫里的柑橘茶。”
慕徐行抿唇,坐到她身旁:“手伸出来。”
“干嘛呀?”邬宁疑惑的伸出手,慕徐行一把掐住了她的虎口,用力一揉,痛得邬宁直咧嘴:“疼——”
慕徐行笑,愈发使劲:“疼才管用,我以前胃不舒服就这样弄,很快就好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失言了。
慕迟胃口极佳,无肉不欢,空口吃下一整个蹄髈也不会觉得难过。
慕徐行从前大抵身体很糟糕,正所谓久病成医,他手法娴熟,穴道拿的又准,三两下就叫邬宁胃里好受了许多。
“怎么样?”
“你都给我掐红了……”邬宁嗔怒的瞪他。
慕徐行心口陡软,像过电似的酥麻了一瞬,不自觉握紧邬宁的手。
那只手温暖细腻,柔弱无骨,很轻易的被包裹起来,看上去是那样小,那样可爱。
慕徐行翻来覆去的摆弄了一会,捏捏她手心。
邬宁仰脸盯着他,很纳闷地问:“做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慕徐行低下头吻了吻邬宁的嘴角,邬宁刚饮过柑橘茶,唇瓣上残留着丝丝甜意,像是汁水细密的果肉,实在很难浅尝辄止。
直至外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慕徐行忽而绷直脊背,适时停了下来:“我,叫荷露进来服侍陛下沐浴……”
邬宁抬眸,凝望着他眼尾那一抹欲念深重的薄红,解开他腰间的衣绳,指尖探进去,像一条四处游窜的小鱼:“你这样子,让荷露瞧见了多不好。”
慕徐行喘息沉重了一瞬,捉住邬宁的手腕,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那陛下今晚就不要沐浴了。”
邬宁躺到他怀里笑,仿佛故意在作弄人,双眼狡黠而灵动。
慕徐行短暂一失神,再度吻向她。
颇有一种明知前方是沼泽地,却仍要一脚踏进去的视死如归。
……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沈应从前想着,只要能时常见到邬宁,能时常陪在邬宁身边,他就心满意足,可这些日子以来,邬宁待他真的很好,甚至胜过了慕徐行。
他便遏制不住自己期许更多的念头。
“主子。”秋晚缓步上前,低声回禀道:“陛下今日去了趟季侍应宫中,刚小坐片刻,就被云归楼那边的人给叫去了,这会正在澄碧湖垂钓。”
沈应擦拭兔子灯的动作一滞,狠狠咬了一下牙:“他到底抽的什么邪风!”
不怪沈应气恼,慕徐行最近一反常态的争起宠了,死死霸着邬宁不松手,昨日也是,邬宁正往琼华宫这边来,半道上就被截去了云归楼,等沈应得到消息,云归楼灯都熄了。
秋晚想了想说:“兴许是见陛下重用沈家,他这才,有些沉不住气。”
这话不太能站住脚,要说慕徐行沉不住气,那早在邬宁陪着沈应省亲那会就该沉不住气了。
沈应此时却顾不了许多,他丢开帕子,将兔子灯小心翼翼的挂起来,随即对秋晚道:“我们也去澄碧湖。”
“主子。”秋晚小心劝道:“这恐怕不妥,云归楼那位……”
沈应当然知道秋晚想说什么。
云归楼那位,是邬宁心尖上的人,任凭谁也比不过去,在他面前,沈应自始至终都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可沈应退避太久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去把我那件鹅黄色的外袍拿来。”
“是……”
沈应心意已决,秋晚不好再横拦竖挡,只听从他的吩咐取来外袍。
那件鹅黄色外袍质地柔软,颜色鲜亮,衣领和袖口边缘匝着白绒兔毛,沈应穿上,更衬得他肌肤白皙,身体纤细,有种少年郎独有的俊俏。
秋晚跪在地上,一丝不苟的替他系好香囊和玉佩。
沈应照着镜子,很是满意,笑着问秋晚:“你说我这样打扮,陛下会喜欢吗?”
秋晚缓缓起身,看向沈应眼角的血痣:“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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