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山有一支狐族,百年前是贵族,百年后没落了,不过即便没落了还能教出言先生这样的儒雅后生,不容易。”
温凉支着脑袋斜靠在沙发上,挑眉打量着对面的“人”。
“你不是人……”
“哎,这话就难听了啊,你可以不是人,但我是,至少我最开始是个人,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丢丢改变。”
“那你能回洛格拉吗?”
“不能。”温凉翻个白眼,“在家里睡觉的时候不来找,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你让我回去?梦话呢?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我用故事和你换。”
温凉站住,抬手摸了摸阿弑:“什么故事?几斤几两重?”
“角山狐族的故事,在我这里,无价。”
温凉手插进裤兜,淡淡道:“你的人形维持不了太久,看你的时间,格林大街123号找我。”
言蔚起身拘礼:“多谢城主。”
温凉随手一挥,从结界里出来往门口走,卢漫过来送她,她冲卢漫笑笑:“小帅哥,晚上不要出门哦,有大灰狼。”
说完推门出去。
阿初问:“去哪?”
温凉答:“人间。”
“欢迎光临。”
“欢迎……又是你。”
温凉举起纸玫瑰晃了晃:“又是我,我叫……”
“温凉,我记得。”
温凉点点头,将玫瑰放在前台桌上,玫瑰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温凉问:“会折狐狸吗?”
“狐狸?”
“狐狸,红狐狸。”
“还是相亲用?”
“上坟用。”
对面没说话,温凉噘噘嘴,慢悠悠地说:“洛清淮,地府包身工,负责接待黑白无常和传递消息,全天下唯一一个折纸化生的手艺人,在人间开死人店,早十一点开门营业,晚四点闭门歇业,偶尔太阳从脚底下出来,可能会早点开门,比如今天,对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洛清淮的语气里多少带点不可思议。
“想知道啊。”温凉趴在桌上身子前伸,故意卖关子,“我告诉你了你能给我折纸狐狸吗?”
洛清淮:“……”
“好吧,不逗你。”温凉轻笑,“我认识你的上司,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你是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唔,很显然,他骗了我。”
外貌这些显然没有灌进洛清淮耳朵里,他问:“你怎么证明?”
温凉思考了一下,抬手捏出来一团鬼火送给洛清淮:“你上司屋里偷来的,等下他会找过来。”
洛清淮:“……”
温凉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她就是个温良的人,如名字一样。
洛清淮却不这么觉得,他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回荡在这件铺子里,眼巴巴地看温凉,好久才问:“我没犯错吧?”
温凉本来觉得这土匪似的人脾气挺大,听了这话忽然愣了愣,摊手耸肩:“大概吧,谁知道呢,我又没问。”
洛清淮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死我了。”接着他问温凉,“狐狸要什么样的?带尾巴吗?”
动物界有条法则,凡是后天没有尾巴的动物都是罪大恶极之徒,生来就没有的除外。
温凉凭空抽出一张画像摊在洛清淮面前:“带,全须全尾的,角山红狐,公的。”
这次洛清淮没讨价还价,坐回去老老实实折起来,一边折一边用余光看温凉,温凉转动大拇指上的戒指,把玩着玫瑰。
洛清淮折纸是有些天赋在的,且他手下折出来的物件都栩栩如生,就像女娲娘娘捏的泥人,吹口气就能活过来。
温凉垂眸看着他乱糟糟的头顶,心里也乱糟糟的。
洛清淮折完最后一下准备点眼睛的时候温凉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个造型?”
洛清淮走神沾错了墨汁,一双幽蓝的眼睛成型。
“好看,眼睛什么颜色无所谓。”温凉掏出手机付钱,洛清淮伸过来一只手拦了拦:“不用了。”
“为什么?”
“玫瑰的钱足够了。”
“足够了?”温凉反按住洛清淮的手,付了钱,“还是付了吧,这手艺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她故意强调了“人”字,一双勾心摄魄的眼随意眨了眨,问:“有没有考虑换个造型?”
洛清淮微怔:“啊?”
“我的意思是……”温凉把话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吐出来,“你换个造型应该,挺好看的。”
洛清淮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问温凉:“你会剪头发?”
温凉长“嗯”一声:“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会,但前提是,我不相信我自己。”
晚上洛清淮拿着电推子、梳子、剪刀等物件从街对面的124号出来按响123号的门铃。
阿弑从猫架上跳下来,和窝在狗窝里的阿初说话:“他明明就是想讨好小祖宗,好在鬼王那里有个好印象。”
阿初罕有的和阿弑达成一致:“小祖宗会剪头发?”
“小祖宗醒着的时候还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辫子那一阵小祖宗睡着,她哪里会。”
“惨喽。”
洛清淮出现幻听了,他听见狗窝里的黑狗和猫架上的黑猫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洛清淮头发洗的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往地板上砸水滴。
温凉把洛清淮按在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这张脸千百年就没变过,就是身上那不染尘的气质一世不如一世,今天刚见到的时候她差点一刀捅死他重来一回,还是看在那双白凄凄瘦巴巴的手的面子上忍住了。
温凉从前是手控、颜控、声控,总的来说是师父控,活了这些年因为见不着天天念着,非但不减,更控了,也就是说有一个算一个,先控个手,还怕那两控回不来?
“剪短一点,露出额头,怎么样?或者你可以试试束发,我束发的手艺很不错的。”温·发廊小妹·凉真情推荐。
有一说一,要不是看在温凉可能跟上司认识,洛清淮打死也不来这儿凑热闹,躺平不香吗?摆烂不快乐吗?说白了都是为了生活。
“束发……会不会有些奇怪。”洛清淮长这么大没这么卑微过。
温凉想了想:“也是,那就剪喽。”
一推子下去,本来力度好好的,偏偏门铃响了,温凉手下不稳,阿初打开门的同时洛清淮头上从后脑勺一直到额前,一道不偏不倚处在正中间的、半指宽的印子出现。
“呃……”言蔚站在门口眨眨眼,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镜子里的洛清淮:“……”
洛清淮心里:真at的,疯了吧让这疯丫头给我剪头发?
温凉扯扯嘴角,一手梳子一手电推子,她抱着那颗头端详着,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我还是吹吹算了。”
说完不等洛清淮说点什么感想,她“呼”的轻轻一吹,那露着头皮的不露头皮的如风剪春草,复苏而生,又一茬茬地短去,终留下一颗完美的头。
洛清淮:“……”
感谢有你。
清爽的小伙子坐在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是难以接受温凉的“手艺”,而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他邋遢惯了,眉眼都藏在蓬乱的头发下面,猛然一露出来,不大习惯。
“言先生请坐,我随后就来。”
温凉瞧着洛清淮的脑袋很满意,至少现在三控回来一半,剩下的一半慢慢再说,毕竟转世投胎也要允许声带发生变化的。
“洛先生还满意吗?”温凉轻声问。
洛清淮抿抿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满意就好,不如洛先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听言先生讲讲故事吧。”
“你们?”
“我和我的狗猫。”
“奥,不方便吧。”
“方便,请。”温凉笑的很温良。
洛清淮来这里还有个目的,今天又到黑白无常找他的时候了,他想在这里看看温凉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认识。
言蔚身体有些虚弱,坐下后没等多久就变回了狐狸,一只纯种的角山红狐,按照子嗣分系来说应当是正嫡系,最纯正的血脉。
“听一只狐狸讲故事,啧~”温凉凭空变出那只纸狐狸,往言蔚身上一扔,叩指念诀:“恭,复生。”
只见言蔚抖了两下,很快钻进纸狐狸里,下一瞬纸狐狸在半空中爆开,明明有鲜血喷射,洛清淮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可手落下后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对面一个红发红衣蓝眼睛的男人正低头打量自己。
洛清淮:“……”
比见鬼还见鬼。
“躯壳是洛先生给的,借你一点灵识,给你一个身体,只是头发能染回黑色,眼珠嘛,这样也挺好看的。”
言蔚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镜子前面看了一眼,转身已是泪流满面,他欲跪下,温凉抬抬手指拦住了。
“对生命恭敬,是我所学第一课,就当是交作业了,不过这不代表我会帮你,红狐一族有没有救,全看你的故事,我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温凉偎在沙发里,百无聊赖。言蔚坐回去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来:“角山从前是座仙山。”
如今,却荒了。
这不是人祸,是天灾。
三年前角山山坳里还灵气充沛,它虽然坐落在人间,但因为有屏障相隔,即便人类和狐族站在同一个地方,也互相不干涉,但两年前屏障被撕破了,出现一个大大的口子,有人类发现了口子,钻进去猎杀了一只红狐,那以后的两年里任凭红狐一族怎么缝补口子都无济于事,成为狐族灭族之灾。
“多大的口子?”
言蔚神色悲戚:“起初只有拳头那么大,后来慢慢撕裂,现在已经有两臂长两臂高了。”
“两年前,阿初啊,两年前发生什么了?”
洛清淮闻言四下寻找,目光定格在一狗一猫身上,然后他就看见那只黑狗甩甩脑袋站起来伸了伸前脚,开口说话:“两年前异灵族族长燃翳的夫人生下儿子,燃翳想请洛格拉神祇回去供奉,但没能找到洛格拉,于是开始找云祖神识,角山有灵,自然在他算计里。”
“呵,想找洛格拉?还想找云祖的神识?他干脆来找我多好。”温凉嗤笑,没有管洛清淮眼里的不可思议,“你这故事我不听了,打洛格拉的主意就是与我为敌,你直接说想让我做什么吧。”
幸福来得太快,言蔚缓了缓:“是说,直接,不讲故事,了?”
温凉抬眸,言蔚立马说:“我想请您返回洛格拉,启动晷盘,回到两年前。”
“不可能。”温凉想都没想,“如果单纯是你角山狐族和异灵族之间的纠葛,不用你说我也能倒转时间,可一旦牵扯到人类,就必须按照人类的规矩来,这是死令。”
“那……”
“我帮你把口子缝上,其他的你们自己商量。”
“也好,只要能救救红狐一族,全族上下必感激不尽,今后唯洛格拉差遣。”
“一座空城,有什么好差遣的。”温凉鼓囊着,扭头问还在震惊中的洛清淮,“你等的鬼什么时候来?”
洛清淮茫然:“我等的鬼?”
温凉看他愣愣的样,直接一炷香烧到地府,叫来惊魂未定的黑白无常,开门见山:“这个人我借用一下,麻烦二位回去和小鬼王说一声,多谢。”
黑白无常哪里敢说别的,大铁链子拖在地上,转眼就不见了。
洛清淮抱着后脑勺目瞪口呆,他眼前这哪里是上司的朋友,分明是摇钱树啊,他觉得自己之前一系列讨好的举动没一下是多余的,他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洛先生,明日早上九点,我家集合,麻烦你陪我们走一趟。”温凉直接安排。
洛清淮从目瞪口呆中清醒过来,不等反驳人已经被关在了外面。
他要干嘛?走一趟?走一趟去哪?角山?角山有什么?红狐狸。
已死,勿念。
洛清淮是孤儿,从记事起就能看见鬼魂,黑白无常锁鬼魂的时候经常去他屋里蹭香,一来二去混熟了,长大之后离开孤儿院找工作,地府为他发来offer,聘请他为地府和人间的联络员,工资按人间来,他有一张银行卡,定期有人往卡里打钱。
所以他是个衣食无忧的摆烂青年,见识还比别人多,一度很骄傲,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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