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条大黄鱼,阿桂,总行了吧?”

    金绣看到阿桂丌自沉默不语,以为她还嫌少,一咬牙,又加上了一条。

    这样,阿桂今上午的营业额还没计算,就先赚了30两黄金,阿桂脸虽面无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赚钱是好事,赚钱有瘾,如果有机会一次赚30两黄金,何乐不可?

    为证明自己说话算话,

    金绣手一晃,三条金灿灿的蒜金,放在一个小盒里,推到了阿桂面前。

    阿桂看看它,又看看宝英,宝英也正看着金盒,眉宇间有一道皱纹。“好吧,”阿桂终于抬起了头:“成交!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一说,黄捕头就乖乖儿的放人的。”

    金绣一拍腿

    哈哈一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动黄捕头放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中,黄捕头也是人。”宝英嘲弄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你直接找他得了,何必绕个大圈子?”金绣脸涨成了猪肝我,却把脸扭到一边,装作没听见。

    闪电间,

    金绣一伸手五指如勾,牢牢攥紧了小盒子。

    “阿桂老板,几时放人?”阿桂一楞:“明天吧。”“明天几时?”宝英接上:“酉  (下午  5  时正至下午  7  时正),鸡  鸡于傍晚开始归巢)戌之间(下午  7  时正至下午  9  时正  ),狗  狗开始守门口)时。)

    金绣扭向她。

    “你说了算?”

    宝英变色,正待反唇相讥,阿桂笑笑:“我们二姐妹,说了都算。”金绣略一顿顿,手指头一扭,小盒子断为二载。她拈起一条大黄鱼扔给阿桂,其余的揣回。

    一抱拳,

    “明天酉戌之间领人,谢了。”转身走了。

    和上次黄捕头离开时正相反,有认识她的,勉强站下假笑着招呼,然后扭头吐着唾沫。不认识她的,则惊愕得停下瞪眼,犹如撞见地狱魔鬼。

    二个青衣小帽少年,

    边说边信步进来的。

    猝不及防,一见人状猿,竟然呆若木鸡的齐齐站下,不知避让。那金绣浪笑一声:“小爷,拦了本穷爷财路,你赔不起的。”径直上前,揪着其中一少年脸颊捏捏:“小赤佬,细皮嫩肉的也好嫖,是你嫖她还是她嫖你?”

    轻轻一推,

    少年跌向一边,扬长而去。

    再说帐房里,看着桌上金灿灿的大黄鱼,二姐妹相顾无话。宝英饶是江湖中人,也是第一次遇到此奇事儿。当然,金绣此行,拿大黄鱼救人,目的十分明确。

    在阿桂看来,

    是一件老板不惜重金救手下,美名外传的大好事儿。

    可宝英深知,此事大有蹊跷。强盗金绣,可不是一盏省油灯,更不是具有恻隐之心的善辈。前些时候,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九刀十八洞,刺人死不痛。”即是说的她。

    话说,

    金绣顽劣,累及家族。

    金家本也是上海滩数得上的士绅望族,族里浩浩荡荡也有几十数人,在上海滩名望尚可。就因为出了这么个忤逆,族人皆感脸面无光,纲常尽毁,痛心疾首。

    族人中,

    有一个自幼看着金绣长大的伯父。

    若认真论起来,还是金绣不出五堂的外亲。外亲伯父为振救家族荣誉,自告奋勇与金绣为伍,意图说服外亲侄女迷途归返,重新做人。

    谁知混迹久了,

    发现了另一种随性的生活,

    居然颇感新鲜刺激,有意无意当起了金绣的军师。

    外亲伯父毕竟是官宦之人,听得多,见得多和人缘广。每每的主意和说话,都对金绣的行动起了很大的作用。金绣高兴之下,金银财宝,寻常物品乃至美女少年,源源不断赐予和分给外亲伯父,不提。

    结果,

    有次抢劫大户人家。

    外亲伯父估错了时间和对方的心理,金绣一行被严阵以待的对方家勇,打了个落花流水,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四下逃窜。

    回来,

    金绣即命人按帮规惩处外亲伯父。

    一般而言,不论丐帮或别的什么帮,对江湖上流传的所谓“三刀六洞”和“九刀十八洞”,真正执行的不多。毕竟刀刀见血,弄不好要死人的。

    金绣嗜杀

    严命执行。

    结果,九刀还没捅完,进出十三个血洞鲜血淋淋,那外亲伯父早一命鸣呼。对自己外亲伯父尚是如此的金绣,真会为一个阿芳妈咪重金救人?

    想到此,

    宝英对结拜姐姐说。

    “我要出去趟,阿桂姐,黄捕头那儿,先莫开口。”阿桂会意:“这事儿,我也觉有蹊跷,你出去查查看看也好,只是强盗和金钢钻下手歹毒,你要小心了。”

    “好!”

    宝妹一纵,早没了身影。

    今天的生意好得出奇,恩客们络绎不绝,阿喘妈咪和风仙妈咪,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时不时还亲自出马,把点钟的恩客引单间,乐得闭不上嘴巴,累得脸青面黑……

    可这,

    终就不是办法。

    二妈咪的主要责任,是招呼引领和巡视监督。前二项说起来似乎还不太要紧,毕竟客人一进大门,有伺役(妈咪)笑脸相迎,引进客房一杯老茶伺候着,排排座,吃果果。

    这个环节,

    稍微训练有素的伺役,不会出多大问题。

    关键是最后一项的巡视监督,非妈咪不行。话说姑娘们都不笨,操皮肉生涯艰辛,与客人,妈咪和老板三方博杀。博杀什么?博杀除嫖资外,尽量掏客人腰包,藏入自己贴身衣兜。

    事实上,

    现代很多人不知。

    以为那时的烟花间(馆)一片鬼影晃动,乌烟瘴气。其实,世上万行,行行有道。即是一(烟花)行,必有规矩,那关于玩乐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可都严厉得很。

    比如,

    八不准。

    一不准逃跑;二不准热客;三不准甩客;四不准接官场、窑皮子;五不准“开盘”时“偷活”;六不准私藏钱;七不准倒贴热客;八不准犯“八大块”说丧气话。

    说话,

    上十大忌。

    不可说“神、鬼、庙、桥、塔、龙、虎、梦,妖、牙”等词语。姑娘们便在这一片林林总总之中,巧妙的向客人勒索。超出服务范围(嫖资事先由帐房收,姑娘们事后则按规定提成)的碎银铜板,则悄悄进了姑娘们的腰包。

    若以全店姑娘每天的暗收入计算,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借老板的锅(烟花间)熬油,而且还有名正言顺的提成,老板,妈咪和姑娘们,三方心照不宣,相互防患,千百年来,一直是烟花业暗中硝烟弥漫的博杀。

    妈咪的主要作用,

    就是利用其名正言顺的职责和同性身份,对绞尽脑汁的姑娘们进行防患。

    现在,阿喘和风仙二妈咪每每亲自上阵,阿桂老板自然不能再静坐帐房收钱了。看到阿桂老板亲自上阵,下人们都打起精神,分外卖力。烟花间在有条不紊的忙忙碌碌,一副喜人的生意兴隆景象。

    忙到下午傍晚时分,

    忙着晚餐应酬的客人们,渐渐少了许多,烟花间又恢复了平时惯常的休息时间段。

    这时,一直忙忙碌碌的阿喘妈咪,才提醒阿桂:“老板,你忙碌时有没有注意到,门外和小天井?”“什么意思?”阿桂累得瘫坐在太师椅上,不想多说一句话。

    虽说赚钱快乐,

    赚钱有瘾,可这样累死累活的赚钱,有多大的意思?

    一丁点儿尝不到赚钱后的愉快,阿桂想,与其天天这样艰艰辛辛赚钱,还不如见好就收,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喝茶动动脑子:“指客人?”

    “不是,是上门闹事儿的白相人。”

    阿喘妈咪无力的靠着门枋,眼睛眯缝着,在想着什么。

    “男女白相人,老板知道吗?”阿桂点头,她虽不太懂,可听宝英讲过,上海滩的男女白相人,是指那些没什么正当职业和专长,却精通吃、喝、嫖、赌的人,按自己的理解,是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同类。

    “这重要吗?”

    阿桂漫不经心。

    “让伺役驱走就是了,现在哪儿没有白相人啊?”阿喘妈咪却冲着她狡黠一笑:“阿桂老板,二老板好像不在的呀?”“宝英外出办事,”阿桂平静的看着对方,她明白对方意思,不过现在不能把她怎样。

    记着吧,

    反正有的是时间。

    “不是还有你,还有风仙?凭我一个人,当然不行。”这话搔到了阿喘妈咪的痒痒,她自得而高兴的附合着:“认得侬算我路道粗(认识你算我倒霉),我不尽力,谁尽力啊?可我也有个闪失时候。至于风仙,”

    “阿喘,你认识那些白相人?”

    阿桂多了个心眼儿。

    阿芳的事儿还没完,现在这个阿喘又有点得意忘形,必须得敲打敲打,让她认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阿喘又狡黠笑笑:“认识又不认识,阿桂老板,反正,我从小听我爹妈讲,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桂知道她在故意吊自己胃口,

    点头称是,不提。

    掌灯时分,宝英回来了,把结拜姐姐拉到帐房屋,笑嘻嘻的说:“姐姐,我真高兴哇,这次我改变了方法,结果,嘻嘻,对方一下就露出了马脚。排皂(不要脸),搞七捻三(搞什么东西啊),系系特算哉(死了算了)。”

    一般来说,

    江湖上各帮的相互帮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儿。

    像飞贼这个层面,理应更是一通就有,手到擒来。可有时呢,你刚好打听到对方不愿意告诉你,或者是不想说的事儿,人家就会虚与委蛇以避你话头。

    这也本属正常,

    全看你自己的心境和运气如何了。

    像宝英上次那样气势汹汹志在必得,殊不知,自己的情绪,脾气和面色,早把你想的一切透露对了对方。人家自然也就避重就轻,避免的牵联之虞。

    因此,

    这次宝英多了个心眼儿,

    尽量到离登场更远的街头寻找目标。找着找着,心里一喜,有了。看看陆续不断的行人,宝英慢悠悠上前,停在街头一汉子身边。

    汉子面黄饥瘦,

    赤膊短裤,

    勒上一条粗腰带直立在地,额前砍进一把短柄菜刀,鲜血淋淋,形象吓人。宝英一扬手,嗖!扔进三块铜板,汉子对她躬躬腰,宝英又扔进三点碎银(暗号)。

    汉子开口了。

    “侬沐猴(是装扮斯文人落难)呀?”

    宝英答:“献苦肉(是手脚化妆成脓疱烂瘤),今奉师傅之命,找阿芳唠叨(有事儿)。”汉子可不会轻易上当的,斜斜眼儿:“阿拉上午看到侬,过锋(伪装盲人),画指(扮作哑巴),还描黄的呀(装出病容)。”

    “眼力不错,”

    宝英笑笑。

    “可那勿是侬,就像你额上这把刀,沾上去一样的呀。”汉子面无表情,嘴巴却悄悄咧咧,收了地上的摊子转身就走。走一歇,凑近又一条街头上的小乞丐耳语几句。

    小乞丐起身离去,

    汉子却站了他的位子,继续面目狰狞的乞讨。

    宝英也不看他,跟着小乞前行前行,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座豪华的五层楼前,小乞一手拈缺口的讨碗,一手捏着打狗棒,扯开了喉咙:“老爷夫人,修福修寿”

    屋里数条黄黑大狗狂吠冲出,

    却不扑向小乞,而是围着他挺亲热的嗅着。

    小乞并不看身后的宝英,丌自离开了。宝英上前,那底楼的黄铜大门早自己拉开,一个抱着自己胳膊的苗条少妇,正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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