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捕头仍然不出声的叉腿脚站着,双手平端,窸窣窸窣的逼视着众老鸨……却耐不住年轻女人的体香和诱惑,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右手一弯,朝阿喘妈咪高耸的胸脯摸去,阿喘妈咪没有闪开,反而咯咯咯笑着,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阿芳妈咪看不下去了,
低声怒骂。
“这小娼妇儿,册那(上海话中最经典的骂人话),烂污三鲜汤(瞎弄 乱七八糟),鲜格格(贱格或者献媚的样子)。”可阿桂老板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阿芳妈咪,休息休息,一会儿还有得你,”惊愕的停住了。
门口,
也就是黄捕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二队兵勇。
兵勇们身着前胸后背都镶着“兵”字的勇服,前面的蹲下,平端起手中的火绳长枪,后面的站着,却平端着长矛大刀……这时,正在与阿喘妈咪调情的黄捕头,也查觉身后有异,扭头一看,脸色大变。
随着督察长的变脸,
形势骤然变得紧张。
八个泥塑一样呆站着的红头阿三,嗷的一声吼叫,纷纷拔出腰间的手枪,训练有素地成保护状,拦在了顶头上司的前面……一顶绿呢八人抬轿慢悠悠的晃了过来,停在对峙的兵勇和红头阿三之间。
一翻释模样身着朝服,
头戴撒红呢帽的年轻汉人,
不知从何处跑出,屁颠颠的扶住轿边垂挂的红黑勾边布帘,右手向上一掀,一个同样身着朝服,头戴撒红呢帽,胸前围着一大串朝珠的官儿,慢慢钻了出来。
整个过程缓慢庄重,
训练有素,仿佛在向谁示威。
然滑稽却也充满朝廷的威仪,一时,居然全场鸦雀无声。有好几个一直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像是被朝廷的赫赫威仪吓住了,竟然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阿桂一直紧张,
注视着门外的兵勇和黄捕头。
她看到,本是威风凛凛,自以为是的黄捕头,一看到兵勇,楞楞,脸上有一种迷惑不解的神情。黄捕头虽然仍是二手平端,窸窣窸窣,可那声响,似乎有些迟滞,本是轻薄的右手,迅速从阿喘妈咪身上缩回。
阿喘妈咪也像条泥鳅,
突然就从黄捕头身边溜了过来。
倒是本来惊慌不安的众老鸨,突然像有了主心骨,相互高兴瞅瞅,蠢蠢欲动。这时,绿呢大轿晃晃悠悠的抬了过来。随着它的越来越近,阿桂老板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她不由得抓抓二边的雅芳和阿芳,
两芳也都像舍身保护老板一样,靠紧了阿桂。
阿桂看到,绿呢大轿一出现,黄捕头满脸的迷惑不解,迅速换上一种明显的谦恭,那本是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也松弛下来,呈现出治下小民拜见官府大人特有的模样。
这时,
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原来,那慢吞吞钻出抬轿的官儿一抬头,大家都认出来了,是本地大员——知府大人。道台大人不久前在此微服猥妓,摔了一跤的丑事儿,大家早引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时候呢,
一阵的庄严仰视之后,猛见得是他,大家都一下憋不住了。
不知草民为何而狂笑,或许潜意识里意识到是自己有关?知府大人涨红了脸,一抬腰骂到:“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不跪,反而仰头狂笑,岂是想聚众造反哉,来人呀。”
翻释一步上前,
单腿而跪,右手垂在地上。
“臣在!”“把尔等狂笑的刁民,统统给我抓起来,押回衙门,待我审问。”“喳!”翻释变成了执行官,站起来手一挥,二排兵勇便站起,平端着武器,腾腾腾的向大门逼过来。
黄捕头一下慌了神,
窸窣窸窣猛然停止,变成了抓耳挠腮。
烟花间里的众人更是慌乱,看热闹的姑娘们和客人,慌忙纷纷缩回屋里,紧巴巴的关紧了窗门。那几个本也张大嘴巴狂笑的公子哥儿,嘴巴还是大张着,可没有声音发出,面面相觑,抱头鼠窜,慌乱的找着能躲藏的地方。
刚才还转怕为高兴,好像有了主心骨的老鸨们,
也傻了眼,死鱼一样拌索索的挤在一块儿。
阿桂也没了主意。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怕官”潜意识,也紧紧扼住了她。面对训练有素操着正步,跨跨跨步步进逼的兵勇,一个脆生生的嗓音,突然响起:“知府大人,请止步。”
正神气活现指挥着翻释楞楞,
下意识的发出了命令。
“停止前进!”跨声顿消,这时的二排兵勇,前排的枪口己经抵上了红头阿三的胸脯。早闪在保镖身后的黄捕头,这时也猛然回过了神儿,也扯起嗓破锣嗓子叫道:“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黄金荣,拜见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抖尽了威风,
来意本不在此,也见好就收,发出了撤兵的命令。
随着跨跨跨的脚步声,兵勇重新退回原位子,依然一排单腿跪下平端火绳枪,一排站立端着长矛大刀,虎视眈眈着大门。雅芳又脆生生的叫道:“知府大人,有话好商量,先让大家散开如何?”
阿桂也接口。
“对,先让大家散开,”
一面走出来,指着众老鸨问到:“知府大人,我们众姐妹正在一起商量花业大事,怎么你老就引兵来了?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啊?”
阿桂老板一领头,
众老鸨便紧紧跟上。
本就不是等闲之辈,这时又怕又急,只想赶快甩脱这一干系回店,便七嘴八舌,纷纷拿出了平时呵斥姑娘们的真本事,吵吵闹闹,刻薄尖利,配合着阿桂老板,本是打得难分难解的双方,俨然成了同仇敌忾的好姐妹。
知府大人眼尖,
见是那日春宵共度的阿桂老板出面,倒也沉住了气。
他双手向后一背,拿出朝廷命官和百姓父母官,体恤草民,认真听取的派头,晕头转向的听一歇,终于不耐烦的挥挥手,正要喝问。
那在一边儿查颜观色的黄捕头,
谦恭的笑着说。
“知府大人,阿桂老板言之有理。我知道,这一干老鸨们今天是要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为防止外人误会和刁民捣蛋,我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正碰到大人您。您老看,是不是?嘿嘿嘿!”
前面交待过,
登场这一片区域特殊。
恰好处于官府和租界,二管二不管的交接处,平时基本上都是谁愿意谁去,不去的落得轻闲。正是这样,登场的花业才蓬勃发展,形成了今天的繁荣。
话说,
宝英安排的求婚者,有意一路招摇过市。
随之而来的老鸨们,妒恨之下趁机发难,双方打将起来,早有眼线飞快报知黄捕头。尽管眼线为邀请功添油加醋,黄捕头仍听出了此事的重点,就是因求婚者上门鲜花求婚而引起。
那满肚子的醋酸,
顿如决堤之水腾腾流落。
黄捕头当即带着巡捕房给自己配的八个安南(印度)保镖,气汹汹地杀奔烟花间而来。满脑子都是阿桂和求婚者的黄捕头,哪曾把什么群鸨斗殴,骚乱治安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
这一干老鸨不过是一堆银子,由着自己慢慢儿提兑享用而己。
他想做的是,杀奔烟花间后撞将进去,先把那个神之胡之(无法无天),敢在我黄金荣头上拉屎的屁甚求婚者,捆起来狠狠臭捧一顿,再当场向阿桂老板求婚。
黄捕头甚至一路上都在后悔,
应该早点把阿桂老板娶到手。
因为,自从他认识阿桂老板后,心觉有异,故特地花重金请大师测过自己和阿桂老板的八字,仔仔细细摸过自己的头骨腕骨……瞎子大师胡吃海喝一顿后,醉得左脚打右脚的。
临行之时,
耳提面命。
“奉天承运,吾师诏曰;汝观天相,金星牵牛,启明晨动,你和阿桂结合,此乃千年不遇之贵机。婚后在阿桂的指点下,大富大贵不在话下,独霸一方指日可待,易早不易迟,易明不易暗。还望黄捕头牢牢把握之。钦旨!”
若说此瞎子大师,
纯属信口开河,骗吃骗喝骗银子,未必全是真。
中国历史上的这类瞎子相命大师,掐指推算观花望碟能上到至祖宗八代,下到八代子孙的料事如神,自然是胡扯。可那长期性类似老中医的望闻问切,对人性的了解和总结,对对方的查颜观色,对方说话语气的轻重缓急等等,倒都是颇有一套深入的了解总结。
化为自己独特的箴言,
从而击中对方,八九不离十。长此以久,就慢慢形成了中国独特的相命文化。
顺便提一句,这类瞎子相命大师,基本上都不是瞎子,就连是真瞎的瞎子大师,透过那眼缝角儿也能隐隐约约瞅见对方神态,不提。
再说那黄捕头,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那心眼儿的活络敏感,少有人比。
因此,听了瞎子大师的耳提面命,黄捕头感恩零涕,深信不疑。为何?瞎子大师说到了他心上,因为他也正是这样想的,早把心机重重的阿桂老板,看成了自己的命中贵人。
黄捕头玩女人如玩骰子,
拿在手百般搓揉,抛出去稳赢不输。
可这些女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赌场的骰子,用过也就扔掉,不值得长期保留的。仅有中意的几个,也是暗地里包养起来,从不言明媒正娶。
这就是瞎子大师所说的“易明不易暗”,
深得其心,深信不疑。
黄捕头哪想得到,瞎子大师的这些真语箴言,全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免费提供的,不提。再说黄捕头气势汹汹杀到,烟花间一帮老鸨正打得热火朝天。
黄捕头亲眼所见自己的命中贵人,
毫不怯场,力战众鸨,那本就中意的心中,又多了一层钦佩。
不待师傅咧嘴,那随行的女弟子雅芳,早挺身而出救师母去了。对这登场的一帮子老鸨,黄捕头早从阿桂老板,阿芳妈咪阿喘妈咪嘴中知道,不是善辈,专和烟花间过不去。
和阿桂老板过不去,
也就是和我黄捕头过不去。
因此,黄捕头那心中的憎恶自不待言,就丌自捉摸着,如何好好教训教训这一干老鸨,没想到,身后门外忽然就排起了兵勇。
又说说那,
上海知府。
今天正和一帮同僚商贾(其中就有那个被假小九龙刀耍骗了的朱葆三)端坐把盏,纵论天下,忽闻登场聚众斗殴,有趁机演变成刁民哗变造反之势云云。
谈兴正浓,
本不想搅这趟浑水的知府大人,随口多问了几句。
当他听清楚是事发之地是登场烟花间,忽然兴趣大发,徒然站起,拱手请各位海涵稍坐,待本官去去就来。在同僚商贾一片“有知府大人温酒斩华雄之威,何愁我大清不剿灭革命党矣。”的赞叹声中,道台大人点将统兵,雄纠纠气昂昂出发了。
其实,
跨进绿呢大轿的知府大人心里透亮。
这二管二不管的的鬼屁登场,哪有什么聚众斗殴哗变造反的刁民?不过就是一帮子操皮肉生意的窑姐儿和老鸨罢了。自己之所以统兵前往,纯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阿桂老板间。
那日,
自己憋着一肚子腥气微服前往,是因为风闻登场来了个苏洲阿桂姑娘。
知府大人也像所有的老者一样,极喜嫩草。阿桂姑娘既然才来,必薰染烟业秽气不深,何不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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