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洋大人,
对别人讲的中国话,囫囵吞枣,似懂非懂。
可对黄捕头的每一句中国话,却听得明明白白。当下,三洋人狂笑起来,一边狂笑一边咕嘟咕噜。白早脱问:这些蠢驴,脑袋后面吊的那根发辩,是用来上吊的吗?
白尔笑答。
我估计是他们休息时,用它系在屋粱上,以免自己睡过去不能上朝,听说中国皇帝很凶,对下面要杀头的。
查理先生,则在自己胸前连连划着十字:哦耶稣,圣母玛丽亚,宽恕这些中国人吧,让他们灵魂进入天堂吧。没有他们,便没有我们法兰西在中国的利益……
之后,
才开始认真地与黄督察长,谈论起如何破案?
黄捕头照例拍着自己胸膛,大包大揽,不在话下。三洋人虽然大眼瞪小眼,可眼前这个黄捕头多年来就是这样,说大话,吹大牛,破大案,几无败绩。
三洋人也习惯了,黄捕头这种毫不谦虚的做法,相互交头接耳一歇,就一个劲儿的点头。那么,黄捕头为什么这么牛皮哄哄,满不在乎?
不说,
大家也明白,案子就在他自己心中。
黄捕头早就在心里默默,这次“破案”后,自己大约能得到如下:白银一万七千五百两,珊瑚二对,玛瑙一对。法郎1000,大约相等于白银一万五千两。合起来,也就是白银三万二千五百两。
黄捕头算罢,
在心里摇头。
多乎哉,不多也!多亦不多乎!实乃少也!我还得让两白出点血,这个机会太难得。因为,据笙崽提醒说,看样子,师哥活不多久了,也许这次帮了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案情呢,
是这样的。
受了师弟深夜之托,师哥第二天一早就迅速出手。在那个昏庸混沌年代,阴阳人被社会视为妖魔鬼怪,极不吉利。因此,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最底层,活得十分凄惨。
在所谓远东最大最繁华和最开化的上海滩,
时有阴阳人被乞丐烧死,被民众驱赶和被官府抓捕的小新闻,塞满各报的报屁股和中缝。
但是,阴阳人也是人,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幸好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好这一口的人,居然还大有人在。于是,在上海滩最偏僻的巷道深处,角落和疙瘩,便成了他们交易的地方。
而一般的大街小巷,
里弄堂口,则是私娼,小混混,乞丐和各种流氓的地盘,不容阴阳人染指抢夺生意的。
老天有眼,谁也没料到,白早脱总领事家的中国厨子,就好这一口。第二天出来勾搭,又刚好与师哥一见钟情。略略交谈几句,师哥大喜,逐以平时价格的一半,做成了这笔生意。
节约了银子,
厨子自然也高兴。
于是,厨子把师哥以自己女助手名义,带到了白早脱和白尔家的厨房。便于自己随时享用,并真的给自己打打下手,让自己也轻松轻松。
当然罗,
师哥也趁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你说这样的案情,黄捕头怎会不胸有成竹,轻松加愉快?三洋人见协调说好得差不多了,便和黄捕头握手告别。可黄捕头并没有马上离去,他觉得,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果然不久,
白早脱先生又进来了。
主仆聊一会儿,总领事忽然扭妮起来,似乎有什么秘密话,要趁办公室无人时,对黄捕头单独讲讲。深暗此道的黄捕头笑笑,过去关上窗门房门,调暗台灯,然后作洗耳恭听状,看着对方。
白早脱先生掏出了张支票,
无声地顺着桌子推了过来。
黄捕头拿起来看看,五千法郎!他摇摇头,又顺着桌子推回去。白早脱看看他,一咬牙,将支票扯得粉碎,揣进自己衣兜,又重新填了一张支票,无声地顺着桌子推了过来。
这次,
五千法郎换成了一万法郎!
黄捕头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头拈起来,仔仔细细的折叠好,放进了自己兜里。再双手放在桌子上,微笑着认真的瞧着对方。
原来,
白早脱先生丢失的并不是什么家传宝剑,而是一迭信。
其时,关于白早脱总领事和副领事夫人,一位年轻漂亮法国女郎的逸闻,在总领事馆里暗地流传。副领事自己也听到这一逸闻,忍无可忍之下,还公开对白早脱先生提出过决斗……
这些,
当然瞒不过督察长。
所以,黄捕头断定这一迭信件,一定是白早脱总领事与副领事夫人之间的秘密情话什么的。如果这一铁证由汪洋大盗透露出去,白早脱先生的职业生涯和家庭,就全完蛋了。
难怪他愿意出一万法郎(105万两白银)的高价。
想到这儿,黄捕头就想暴笑。
这些法国绅士浪漫成性,就在同一个领事馆里,天天见面,日日偷情,有话说,有屁放,有事办,不就成了,还写什么鬼屁情书抒情?
这下好了,
把柄捏在了人家手里,白早脱先生,你脑残的呀?
这事儿你得学学我们中国人,我们就不需要什么鬼屁情书抒情,人不知,鬼不觉,一样把事情办得舒舒服服,多好啊!
可怜的白早脱先生,
支支吾吾地好容易说完。
眼角噙着泪花,双手交叉在桌上,衬着自己下巴,虔诚,殷勤地求爱似的看着黄捕头:“黄,我的幸福和前途,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亲爱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帮帮我。上帝祝福你!”
“可明天,要现场体检移交人的呀。”
“推推吧,费用我们负责。”
就是这个白早脱总领事,指示查理爵士,要对黄看紧点,防着点,凡是中国人都狡猾狡猾的,黄是中国人,所以黄,狡猾狡猾的。
还是这个白早脱先生,
在查理爵士送交的选拔书上批示,所送几名候选人,我意以黄最为精明能干。
他就是我们的富歇(约瑟夫·富歇fouché joseph(1759-1820 )。1809年受封为奥特朗特公爵,法兰西第一帝国警务大臣(1804--18101815)。 法国警察组织的建立者。)
对于这么一个即有恩于己,
又防范自己的法国佬,黄捕头有一种即爱又恨的感觉。
看着他当众出丑,颜面尽失,一定很有趣儿。不过,算了吧,看在一万法郎之上,就帮他这一次,黄慎重又友好的点点头。
于是,
二人站起来,隔着桌子紧紧拥抱,还相互在彼此脸颊吻吻,分了手。
看看时间不早了,大约深夜12过了吧?黄捕头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呵欠——真累的呀,这活儿赚钱,可真不是人干的。
看来,
明天的现场体检移交,是不可能的了,费用法国人付?
唉,我宁愿马上交人了事儿,100多号精壮的呀。叩叩!黄骤然抬头:“哦您好,白尔先生。”总董不请自入,眼睛骨碌碌的转动:“都走了?”
黄点点头,
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
“总董先生,您请坐。”过去重新关上房门。再返回自己座位,那白尔先生的右手中指,正慢悠悠推着一张支票过来。
总董先生保养良好,
中指红润,脸颊丰腴眼睛闪闪发光。
支票推拢了,黄捕头下意识瞟瞟,不禁一怔,二万法郎!原来,白尔先生丢失的,也不是什么一根小木棒槌,而是一迭发票。
啊哈哈,
发票?
公董局总董先生,怎么会把发票放在家里?这显然是严重违反了法租界财务管理条例。当然,这只是表面,更深层次的呢,就不用明说了吧?
白尔先生以手扪心,
诚恳的看着黄捕头。
“我是上帝的仆人,因此我不会说假话。这发票放在家里,是我的严重失策,这是不对的,一定请你帮我……”若论平时关系,黄捕头和白尔总董不好也不坏,二人并没有实际上的纵横联系。
可是,
白尔先生一来就送上了如此重礼,这正说明他极度心虚。
是的,总董先生倒霉,对我有什么好处?相反,他能站在现在的位子上,把柄在我手里,哈哈!于是,黄捕头把对白早脱先生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又做了一遍。
特别强调。
着重提醒。
“白尔总董,原本明天现场体检移交,你看?”总董苦笑笑:“现在谁还有兴趣?养着吧,费用我们付。”尔后,站起来和黄捕头握手告别,同样彼此在对方脸颊上吻吻,还相互拍拍对方肩膀。
送走总董先生,
黄捕头关上门。
先把二万法郎的支票,仔仔细细又检查一番后折叠好,揣进了自己衣兜。再找打开办公室大门,唤过二个红头阿三,想想,挥手让他们退下,锁好办公室,往家里走去。
可出巡捕房后,
他却拐向了左边。
左边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巷子,这便是法租界有名的“风流巷”,顾名思认,也就是中国人称之的花馆。法国绅士是出了名的潇洒,法国女郎则是出了名的浪漫。
在这条不过百多米长的“风流巷”上,
一溜烟儿挤着十几家花馆,大多是法国人开的,少数是中国老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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