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枝再次接住沈翊情绪是在某一天凌晨。
她想,也许她跟沈翊真的是命中注定。
不然自己为什么在沈翊电话拨过来又被他挂断的那短短两秒的时间里正好醒来。
这两天沈翊的情绪紧绷又低迷,他对杜城的态度更是让檀枝觉得茫然不解。
那种不理解很像一开始杜城对沈翊的态度,但又不完全是。
如果说一开始是杜城把满腔怨念化作利刃刺向沈翊,那么如今的沈翊就是把一切都面向自己。
所以当檀枝迷糊中看到沈翊的来电闪了两秒后又挂断,一瞬间就清醒过来,迅速捞过手机回拨过去。
“沈老师?”
“枝枝……”那边声音哑得不像话。
檀枝心尖一颤,下意识的放轻声音:“我在……沈老师,你怎么了?”
“我……”那边没了声响,只剩有些乱的呼吸声。
“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局里……”
“在加班吗?”檀枝掀开被子下床,“我过来。”
“不用,”那边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用过来了。”
“我送点东西过去,辛苦了一晚上,怎么也得吃点东西。”檀枝语气轻松,“等我一下,很快就到。”
檀枝提前订好十份东西,她前脚到分局东西后脚送到。
“谢谢你啊,辛苦了。”檀枝接过东西,快步走进分局。
檀枝看了眼走廊尽头的406,只看到里面亮了盏灯,她转头敲开檀木的办公室。
门很快打开,檀木满脸疲倦,看见檀枝愣了下:“诶你怎么来了?”
“送点东西给你们吃。”檀枝把手上的箱子递给他。
檀木顺手接过:“不是昨天才送的吗……”
“你分一下,”檀枝拿出一份,“我拿去给沈老师。”
“嗯。”檀木难得没争风吃醋跟她扯皮,这两天沈翊的情绪状态他也看在眼里。
檀枝停在406门前,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沈翊伏在窗边的玻璃绘板,手上动作不停。
沈翊没开大灯,整间屋子只亮着绘板侧边那盏暖黄色的灯,灯光有些薄弱,只照亮了沈翊所处的那一小块地方,房间里仍旧昏暗。
檀枝正想抬手敲门,突然愣住。
沈翊脚下零零散散的落了十多张图纸,灯光太暗,檀枝看不清画的什么,但没由来的觉得这也许是他先前电话中脆弱外露的原因。
纸上画的是什么?
不等檀枝细想,她看见沈翊慢慢停下笔,一动不动的看着方才自己画出的图,灯光昏暗再加上她没戴眼镜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檀枝潜意识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好。
这么仿佛时间静止了快有一分钟,檀枝看到沈翊有了新的动作,他抬手抱住头,将头埋得更低。
昏暗的灯光下,他整个人正在小幅度的颤抖。
他好像放弃了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可散落满地的图纸又证明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什么。
这让檀枝觉得恐慌,在她印象里,沈翊总是温柔沉静的,有着岁月沉淀的稳重。
他现在是痛苦的,有什么即将要失控——
下一秒,他手里攥着的铅笔断开,砸到地板散落的纸上,他绷紧的肩颈和脊背也随之卸下力气,这个人脱力般的趴倒在绘板上。
檀枝压住心慌,迅速拧开门把进去。
她不自觉的屏着呼吸,停在他身旁,慢慢抬手搭在他的肩上。
“沈老师……”檀枝轻声开口,“我来了。”
檀枝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脊背正在轻轻发颤,满是隐忍克制。
檀枝轻轻顺了顺他的背,看到他右手虎口处被折断的铅笔划伤,她把另一手上拎着东西放到身后的桌子上,抽了张纸轻轻覆到他流血的虎口处。
几乎是在两手接触到的同时沈翊就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抓住。
冰凉的手和被冷汗濡湿的手心传达出他的不安。
檀枝心疼的回握住,轻轻揉捏想要缓解一些他的不安。
她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图纸,上面只画有一双眉眼,能看出眉骨硬朗,眼睛狭长深邃。
这双眼睛……
檀枝心下越发不安,微微扭头看另一张,一样的只有一双眉眼。
为什么要画这个人?
地上散落的那一张张画着同一双眉眼的图纸和沈翊这几天的反常到今天的无声崩溃让檀枝陷入了极度的恐慌,而脑子里呼之欲出的想法更是让她心里的不安达到顶峰,冷汗几乎是瞬间就爬上后背,脑中耳鸣尖锐,将理智搅得杂乱空白。
沈翊是一名画像师,画像师的图纸是用来画嫌疑人的。
檀枝想起那天去杜城家吃完饭沈翊在车里抱着她跟她说的话——
“枝枝,我有点害怕……”
檀枝终于知道了他害怕什么。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呢?
手下的脊背剧烈起伏了一瞬,檀枝也跟着一颤,连忙去看情绪崩塌的人。
沈翊缓缓抬起头,用力抹了把脸。
而檀枝也看清他先前压住的那张纸。
纸上的人眉眼依旧,鼻梁挺直,已经有了面容轮廓,只差嘴唇。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都不甚平稳的呼吸,气氛缓滞凝结,两人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汹涌冲击着两人的神经。
檀枝已经分不清两人交握的那只手到底是谁在颤抖,她仰头重重地呼了口气,伸手把沈翊的头往自己这边揽,贴到自己肚子上。
檀枝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脑,却不再想让他别那么难过——
这太难了。
她陪着他就好。
待环抱住自己腰腹的人不再细微颤抖,檀枝才停下安抚的动作,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看向一脸倦意的人。
“沈老师,我相信你。”她轻轻地摸他泛红的眼尾,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
沈翊看向在门口等候的檀枝,呼出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将干净的图纸铺到绘板上,重新拿起一支铅笔。
他落笔,一笔一划根据监控画面画出嫌疑人。
一笔接一笔,没有丝毫犹豫。
直到眼前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他才抬手抹了把眼睛,之后颤着手再次将笔尖指向图纸。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画错了。
可事实随着手中的笔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理智已经随之塌陷,但一笔一划仍旧坚定。
东边泛起鱼肚白,朝阳微露,带着金色熹光的晨风吹动了室内一夜未眠的人。
没人知道,在这平常寂静的夜晚他已经将自己崩塌的土地重新建起。
沈翊将笔慢慢放下,撑起僵硬发麻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打开门,迎上来的是一个微凉的怀抱。
他再一次被拥了个满怀。
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但沈翊知道每一次他从黑暗崩塌走出来的时候,他都会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
杜城其实早就预料到沈翊一定会找到坠亡案和自己之间的联系,不出意外他会是第一个发现的。
[“猜测得到验证了,什么心情?”]
沈翊沉默了几秒,哑声开口:[“第一次,第一次我希望自己画错了。”]
[“你还嫩着呢,”]杜城没心没肺的笑,[“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和公正。”]
[“既然你是一个人来的,那很显然不是来抓我的。”]
[“但你又把画出来的画留在画像室里,每个人都能看见,那也不是来给我通风报信的。”]
杜城看着他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把选择的机会给你,”]沈翊努力控制自己难以平息的情绪,尽可能冷静的询问,[“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北江游艇会对沈翊和杜城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他见证了沈翊的天赋,从而将他推进无尽黑暗,将他禁锢在这片海里。
而对于杜城来说,这个地方让他失去了当初指引他走向正确方向的师傅,让他这七年痛苦伤怀。
而现在,这里再一次成为两人探寻和坦白的地方。
[“的头一天晚上,她给我打过电话。”]杜城坐在石台上,迎着海风说着当时的情况,“她跟我说她被背后的人发现了,他们想要杀了她灭口。她想要跟我做交易,让我们保证她的安全,她给我背后杀手杀人的证据。”
[“然后你就去见了和生过搏斗,”]沈翊根据他说的情况和当时现场的情况推测道,[“表盘碎在了那里,让倾姐修好,把你打了掩护。”]
杜城实话实说:[“确实发生过搏斗,但不是跟而是跟周俊。”]
[“是周俊杀了”]沈翊有点意外。
[“我在发现了她的日记本。”]杜城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张纸,[“里面的内容被撕了,这是我拓印下来的。”]
杜城把纸递给他:[“他们的组织像一个分工明确的流水线,周俊负责拐人收人,责交易运输,但中间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还没有出现。”]
[“串起买家和卖家的一环。”]沈翊看向纸上的那个符号,[“那个问号?”]
[“你要是把这张纸交上去……”]
杜城淡声开口:[“路海洲为什么来你应该猜到了吧。”]
[“来调查你。”]沈翊当然知道,从路海洲来询问杜城那时候他就有所怀疑。
[“既然他们要陷害我,贸然上交只会打草惊蛇。”]
[“这一切都是你布好的局。你一直不说,就是为了找到背后的那个人。”]
杜城说出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我要让那个人觉得他的计策成功了,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你早就计划好了吧。”]沈翊手往后撑在地上,这几天压在他胸前快让他喘不过气的大石头随着这几分钟的谈话一点一点碎裂分解,他彻底放松下来。
[“第一步,在案发现场发现自己被陷害,所以你抹掉了所有痕迹,让他们无从下手。”]
[“第二步,去贴上照片,诱导我们转移调查对象,找出周俊。”]
[“第三步,审讯周俊,逼他说出幕后黑手。”]
[“但我没想到周俊死活都不开口。”]
[“所以你想到了第四步,放了周俊。”]
[“从一开始,辉格酒店的监控竟然没有拍到凶手的任何痕迹,我就意识到他们可能有篡改监控的能力。”]
[“所以我才故意在监控下和周俊寒暄。”]杜城说出自己的计划,[“这样他们才会再次出手。”]
[“你拿你自己当诱饵,见招拆招,不断布局,就是为了引出那个问号。”]
杜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就像坐在一张巨大的牌桌前,当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要在退场之前,尽可能地找出那个问号到底是谁。”]
[“可惜来不及了,能查的我都查了。”]杜城看向沈翊,[“剩下交给你了。”]
[“为什么连我你都要瞒着?”]就算知道了杜城的计划,沈翊依旧觉得无奈和不解。
他和他不仅是同事、战友。
他说过,他们已经是朋友和伙伴了。
[“我走出了圈套,他们还会有下一步棋,我早晚会被调查。”]
[“如果我被怀疑,那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排除在外——”]
[“只有让你不知情,才有找出真相的机会。”]
杜城看向他,眼中的坚定像是穿过了两人都不断挣扎不断探寻的这七年,稳稳当当的落在他身上。
他原先是想和他一起找到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可他被迫退场。
所以,他把到达真相的最后一步交付给他——
[“你是我的底牌。找出那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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