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在汴京城住满一年才能买房?”
明远惊得险些跳起来。
怎么,如今在汴京城中也对外来人口“限购”了?
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是汴京城中一名年轻牙人,名叫“史尚”, 人如其名, 穿得十分“时尚”, 头上簪着一大枝颜色鲜艳的碧桃花,手中持着如今汴京城里刚刚开始流行的折扇, 打开了轻轻摇着。好在他五官周正,眉眼风流, 头上簪花倒也并未给他增添多少“油腻”感。
论气质, 这名年轻的牙人和长安城中最优秀的房产经纪朱寿简直是南辕北辙。
朱寿老成持重, 对所有客户都毕恭毕敬, 一句话也不多说,显得十分专业。
但这个史尚, 却是一副人物风流的样子,站在那里轻轻摇扇, 眼中含笑, 露出一副“没什么我不知道”的模样。
而且, 这名牙人居然不是“官牙”。
明远到汴京城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汴京城中,官营机构并不怎么多见, 各行各业, 绝大多数都是私营, 以行会为组织。牙人们也有自己的“行会”。
这个史尚, 便是东京城的牙人行会中最富经验的行老推荐给他的。据说史尚是汴京城中, 经手高端房产数目最多的年轻经纪, 和明远一定谈得来。
此刻明远听史尚将在汴京购房置产的一应细节微微道来,暗中猜测:这个年轻人看似有些野心,应当不止想要做一个牙人。
“明小郎君,您现在手上所持的,是陕西路的身份凭证,如果要在汴京置产,需要京兆府多出一张加盖官印的‘投状’。”
史尚折扇轻挥,言语温和地解释。
这“投状”可不是什么“投名状”,而是官府认证的居住地身份证明。
也就是说,明远想在汴京买房,需要户籍所在地办理一张官府认证的“身份公证”。
明远当初从长安出发的时候,还压根儿不知道这么一桩手续。现在要再补办,却有些麻烦。
“据在下所知,京兆府要给您办理这样一张‘投状’,需要您亲自回长安城。”
明远:明白,需要证明我是我。
“当然您也可以拜托亲友办理,但是京兆府推官通常会在受理之后半年才能签发。”史尚补充,“算上一来一去的时间,您在汴京城差不多就住满一年了。”
在汴京城住满一年,就会自动获得汴京的“坊郭户”户口1,并且开封府将按照来人家中的人口数量和资产规模,判定等级,也就是上户还是下户。
明远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他抬头问史尚:“那你的建议是?”
史尚脸上流露着不卑不亢的微笑:“当然是建议您先挑选一处合适的院子租赁,一年之后,将汴京四处的环境都熟悉了,挑选您最喜欢的地段购入房产也不迟。”
明远点点头,觉得这应该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只是他还是略觉得遗憾,叹息一声,说:“可是在这一年之中,房产的增值就不会归我所有了。”
他已事先打听过,在汴京城中,购置一处豪华宅院,是一万贯起步。如果再考虑地段等因素,三五万贯都是有可能的。
手里捏着一百万贯却不能买房,这感觉就像是一年的光阴白白蹉跎了一样。
史尚闻言,眼中却放光,似乎明远的消费观念极其对他的胃口,又似乎发现了一枚“宝藏客户”。
此刻他搓着手,激动地对明远说:“明小郎君,须知在汴京,租房也有租房的好处。您随我去看看便知。”
明远随史尚看了三个不同地段的三座院子,便大致明白了史尚的意思。
在汴京,租房的最大优势是“便捷”。
租下的这些房舍不仅仅是拎包入住,宅子里的基础服务人员,比如门房、马夫、洒扫的仆役,都是由房东事先雇佣好,连同房子一道“出租”的。
这些仆从的雇佣关系在开封府登记过,因此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品行不佳。毕竟如果有什么“不良记录”,会被开封府记录在册,以后很难再寻到同等薪资水平的差事。
这样一来,明远连雇人的工夫都省去了。
他的忠实小伙伴踏雪,在这里会被照顾得很周到。
当然,如果明远愿意,还是可以自行雇佣一些专业人士,比如他可以按照自己的饮食习惯雇佣一位厨娘,也可以自行打理事务的管家,和雇佣贴身服侍的仆人等等。
明远问了价格。
史尚答得清楚:“一座价值1万贯的住宅,每天的租金是4-5贯,连仆佣的工钱在内,整体价格在8贯上下,一个月就是240贯,一年就是近3000贯。2”
明远听了一下,竟觉得还好,不算太便宜。
连他都觉得不便宜!
可见对于普通人而言,住在汴京,真的是“居大不易”。
“就不能再贵一点吗?”明远想了想又问。
史尚在一瞬间露出了少许“凌乱”的表情,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他马上恭敬地回答:“明小郎君,只要是在汴京,只要您想花钱,总是能花出去的。”
明远对史尚的回答很满意,开始低头思考他租房的几个选择。
最终他相中了一座坐落在蔡河边上的宅院,院子看起来外表低调,入内之后却甚是宽敞。后院对着蔡河,可以算是“河景房”。
朱雀门外蔡河一带的住户,大多是在汴京居住的中等级别官员,宅院里外十分安静。但只要沿街道走上不远,就是热闹的朱雀门外街巷,各种商业设施应有尽有。
明远里里外外看过了院子,又将在宅院中供职的仆从请来打了个照面,处处都觉得满意。
他唯一还不够满意的是:这座宅院毕竟是租的,不方便改建。
“改建?”
史尚迷糊了,这大约是他在整个牙人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听到这种需求。
明远便将他在长安城自己家里改建宅院的事说与史尚。
这名年轻牙人越听越觉新奇,睁圆了双眼,颇觉不可思议地望着明远,似乎在说:真看不出来啊,明小郎君……
但听完了一切,史尚将双手一摊,说:“您说的都好有道理,但是……为什么需要在家里建浴房呢?”
他伸手向不远处热闹的街巷一指:“那里就有一间老字号的浴室香水行,甚至您想要什么样温度的热水,只要进门时跟伙计说一声就行。”
明远一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额头。
他倒是忘了京兆府与开封府的区别。汴京城中人力丰沛,各种生活服务极其便捷。别说是洗澡了,他连早上起床洗脸刷牙都可以在外面的店铺里完成。
如此说来,明远确实没有必要改动在汴京租用的宅院。毕竟当年他在京兆府改建自家院子,一大半是为了母亲舒氏。而这次舒氏没有跟着他上京。
“多谢史兄,一语点醒。”
明远赶紧向史尚拱手。
“好说,好说!”
史尚也笑着还礼,心知这一桩租赁生意应当是谈成了。
果然,明远拍了板,然后便是立契,在开封府过档,缴税,交第一季的房租,付仆佣们的工钱。
整个过程,有史尚在,明远没有多花半点心思。
一切手续办完,蔡河畔的这座宅院便暂时是明远的了。他拿了钥匙,却转头向史尚看去,问:“史经纪,我倒想问,你对于物色人手这方面可有经验?”
史尚眼光一闪,笑嘻嘻地问明远:“小郎君这是要雇人?”
明远: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史经纪应当不是本地人吧,但是口音却已经妥妥是汴京口音了。”
明远笑眯眯地问史尚。
史尚的眼光顿时在明远面孔上一转,应当是已经看出了明远的意思。
于是这位房产经纪笑着回答:“确实是外乡人,但只想在汴京出人头地。”
这回轮到明远轻轻摇动手中那柄写有“1127”字样的折扇了。
“我想要雇佣一名汴京城中的大管家,这人必须是汴京城中的‘百事通’才行。”
史尚听见明远说只是“大管家”,略沉吟了片刻,探寻着问了问:“小郎君准备付工钱几何呢?在下有专门为官宦人家介绍雇佣的牙人朋友,可以帮您问一问。”
明远微微一笑:“一年的工资是300贯,不包括奖金……赏钱。”
史尚的脸色一变。
300贯的工钱,在汴京城中,一名管家要干一辈子也未必能攒下,同样的,一个牙人,别说一年300贯了,一年能净赚30贯,已是一个好年景。
史尚听了这个工钱数目,吃惊固然是吃惊的,却并没流露出半点眼热,而是换了一副肃然的表情,沉声问明远:“那明小郎君您的要求是……”
“要求很简单:汴京百事通,必须对汴京城了如指掌;但凡我要求的事,我的大管家都能为我办到。”
“当然了,我不会有那么多强人所难的要求——我最多会临时起意,下午的时候突然想起,晚上要在汴京城中最好的酒楼里包下最好的閤子。”
史尚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思考。
“我可能会随意去逛各家瓦子,我的大管家必然熟悉每家瓦舍最优秀的表演和最出名的艺人。当然了,每次我去瓦子,大管家都能为我事先订下最好的位置。”
史尚至此已经听得眉飞色舞,脸上的神色似乎在说:这有什么难的?
“每到节庆,我的大管家会为我提点京城中的风俗;我要宴客,大管家知道如何指点四司六局,如何雇佣白席人3……”
“总之,”明远伸手,潇洒地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说,“钱我有的是,但我需要大管家帮我花出去——我只出钱,不愿费力。”
“汴京城如此繁华阜盛,我需要一个能够帮我享受繁华的人;当然了,此人也能与我一道,在汴京城内大展拳脚,得偿所愿。”
史尚至此已经完全明白明远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管家”,便向明远拱拱手:“晓得了,明小郎君放心,在下一定将这要求说与行会的行老知道。”
明远矜持地点点头:“好!”
史尚便告辞了。
明远便带着向华自行回转,一路上在想,该怎样向种建中提起这件事,该不该邀种建中与他同住。
汴京城中房价如此昂贵,种建中单凭他一介小文官的俸禄,应该也难以住得起。
明远:不如邀师兄同住……哎呀呀,这样就真得每天早上起来练拉弓扎马步了不行不行……
“明小郎君——”
明远忽听身后脚步声急匆匆而来。
他一回身,只见史尚正快步穿过汴京城繁华的街道,向自己这边跑过来。他的步子太急,连鬓边簪的那朵碧桃花都掉了。
明远顿时扬起嘴角——和他想的一样。
跑到明远面前的史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望向明远的眼神全是兴奋与期待。
“明小郎君……”
史尚气喘吁吁地开口:“我想了半日,您想要雇佣的……大管家,‘汴京百事通’……眼前就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您看……您要不要先试用上一个月?”
明远笑了,明知故问地开口:“哦,是哪位?”
史尚也大笑,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是区区在下不才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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