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扬哥, 萧扬哥!”
当蹴鞠比赛结束,萧扬随着府学联队的“队友”们一起退场的时候,满场的观众们都从种师中那里听说了萧扬的姓名, 顿时满场欢呼着他的名字,感谢他“力挽狂澜”,挽救了这样一场原本可能会相当无聊的比赛。
谁知萧扬刚刚从场中走出, 立时有一群不知什么人全冲着萧扬围了上去。
“风流子, 年少蹴鞠风流子!”
“蹴鞠之星, 明日的蹴鞠之星!”
萧扬:你们这一个个的, 都是在说谁?
“萧郎君, 加入我们的队伍可好,在我们这里, 您一准能成为‘明日的蹴鞠之星’!”
萧扬依旧不明白:“是天上的星宿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群人全都笑了, 还有人大声称赞:“怎么看这位郎君怎么实诚……”
“萧郎君, 来我们这里。我们去年的联赛屈居第三, 但若是有了你,今年一定能争冠!”
萧扬心想:我这才是生平第一次踢蹴鞠!
话说以前他打马球也是一绝,怎么辽国上京就没有这样的人冲上来吹捧?
萧扬可不知道, 围上来的这些人, 正是好几个蹴鞠队的“球探”,专门发觉民间身体条件好,头脑又聪明灵活的,加入这些蹴鞠队伍。若是发掘出来的人选的确出众,还能从蹴鞠队的收入里获得抽成。
“这个……我要问我表哥。”
萧扬涨红了脸,摆出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令表兄是——”
萧扬朝瓦子中蹴鞠场的一角努了努嘴:“姓明名远。”
球探们全都惊呆了:“啊, 原来竟是明郎君的表弟……失敬失敬!”
远处, 苏轼悄悄地问明远:“既然他融入得还不错, 那远之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明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苏轼。
后者抱着手中的饮子,啜着苇管,含含糊糊地解释:“我观远之近来一直存了心事,有什么是某能帮得上的吗?”
明远心想:人都说苏轼一团天真,毫无心机……但说到底也是个相当敏感的人啊!
的确,明远近来十分烦恼。
自从吕惠卿上次拜会,他就一直心中烦乱。
最后那段关于交子的对话,他真的不知道吕惠卿听进去没有。
世间存在那样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叫做国家信用。
如果将一国的信用一再挥霍,像后来的蔡京和贾似道那样,那么到最后的结局就是玩火自焚。
但是明远心头存的这些事又没办法与苏轼说——苏轼反对新法,而明远的态度是有保留的赞成。将此事与苏轼讨论,不但不会有结果,反而会让苏轼徒增一分心事。
“远之,不如就让该烦恼的人也烦恼烦恼去!”
苏轼察言观色,随即哈哈一笑,教给明远这样一个“撂挑子”的方法。
“你独自闷着,于事无益,倒不如把旁人也拉下水。”
明远一想这道理,差点儿笑出来。
的确,跟吕惠卿处既然说了没用,他该将一切利弊都向王安石父子说明才对啊!
明远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子瞻公,这个年……我恐怕不与你一道在杭州过了。”
苏轼“额”地惊讶了一声,见到明远目视萧扬,便猜到大致就里。
“我打算带着萧扬去一趟广州。”
“你想请我帮忙照看种端孺?”
明远点点头:“是的。”
他南下的行程已经确定,打算好好带萧扬看看中国南方的景象——这么做他自有用意。刚才这一场蹴鞠比赛,只是明远整个计划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而苏轼这里,也并不需要他做过多解释。
只不过,苏轼对他这个安排并不看好:“嘿嘿,依我看……端孺那里会自有主意的。”
果然,在蹴鞠比赛结束之后,明远向种师中解释他的计划,却没能说服种师中好好留在杭州。这小孩说什么都要跟明远一起南下。
“端孺,听话,海上航程并不那么舒适,你会晕船,你会怕水……”
明远小心解释。
谁知种师中抬出了史尚:“连史尚都可以,我种师中堂堂种家子弟,没什么做不到的。”
明远:……也对。
于是,他左手是萧扬,右手是种师中,三人一起,登上了杭州出发,往南去的海船——当然明远没忘了给自己的船保上一笔保险……
腊月时,明远的船终于抵达广州。
当他乘坐的船只抵达广州港,水手刚刚将跳板从甲板上伸出,搭在珠江岸边栈桥上的时候,只见有一人快步从岸上上船,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明远面前。
是史尚。
这史尚竟戴了一头的木槿。
木槿另有个“大红花”的别名,花开胜火,而此刻戴着木槿花的史尚也是这样一个热烈奔放的形象。
与明远寒暄两句,史尚将视线从明远身上移到了萧扬的脸上,眼光中似乎有几分笑谑。
明远不知为何总想向他人解释:这是我临时收留的,绝不能与种师兄相比较。
但是话到嘴边却很正经:“这位是我的表弟萧扬,字平山。几个月前从北方投来我这里,想要学做生意。扬哥,这位是史尚。”
史尚得知了萧扬的身份,立即高高兴兴地称呼了一声“表郎君”。
——表郎君?
明远与萧扬相互看了一眼:表郎君就表郎君吧!
这时脸色苍白的种师中扶着扶手从船舱里出来——他的晕船症状比较严重,并没有因为“意志的坚定”而有所好转,见到史尚就蔫蔫地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种家二十三郎呀。”史尚笑着打招呼。
“我知道岸上有家药房,制出一种蜜渍的乌梅,味道是那种……酸酸甜甜的。专门对症晕船的毛病,尝过之后就再也不会头晕,而且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
种师中双眼一亮,竟当先跃上了通往栈桥的跳板,一溜小跑到了岸上,还回过头来,冲明远等人露出催促的模样。
明远忍俊不禁,对史尚道了一句谢,心想还是熟人能制得住这个小家伙。
而萧扬面对眼前的广州港,早已惊呆。
他从未想象过,从杭州船行一月余,所能抵达的地方竟如此温暖。没有凛冽的北风,也没有如席的雪花。人们穿着单衣,甚至赤着脚,在河岸边走来走去。
萧扬也去过汴京,可即使是汴京,风物也与眼前的广州如此不同。
无数高大的海船就这么船首连着船尾地泊在珠江畔。船只与船只之间经常有小船经过,它们要么满载着渔获,要么正在船与船之间运送杂货。
偶尔有美貌的船娘,将眼光转到这边,看见萧扬这傻小子满脸惊愕,忍不住嫣然一笑。
而萧扬心中却只有满心的震惊:大宋的官家,竟然统御着一片南北差异如此巨大的土地,调和着治下百姓不同的风俗习惯。
“萧郎君,请让一让!”
这时一名水手抱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整齐的包裹,从萧扬身边越过,顺着跳板下栈桥,转眼已经奔行在珠江岸边的街道上。
史尚见状便笑道:“东家,您这个法子还真厉害。如今走水路的信件也快了很多。”
明远得意地笑笑:“确实还行。”
这是明远改进“邮政”系统时想出的一个法子。
他在所有加入海商联合会的海商们之中搞了一个“邮政联盟”。这些船只在抵达每一个港口的时候,都会将船上所携带的信件第一时间交给岸上的“邮局”。
邮局收到信件之后,会立即按目的地进行分拣。紧接着这些信件就会送上出港时间最近的一条船,驶往下一个港口。
这是史尚在往返南方之后向明远建议的,而明远也觉得很有道理。
船只携带的邮件比较慢,不仅仅是因为水路较慢,而且也是因为每只船进入一个港口时,需要补充淡水与柴薪,卸货装货,有时还需要检修船只,耗时不少。
因此,如果信件抵达一个港口,就跳开这些繁琐的流程,而是登上另一条马上就能离港的船只,那么中间耽搁的时间就能少很多。
对于加入海商联合会的海商们,带一批信件都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他们有时自己也要与不同的港口之间往来联系——方便他人,也就是方便自己。
“如今从杭州到广州的信件,最顺利的情况下二十五天就能到。”
二十五天,听起来也很漫长,但是对于常年跑海路的人而言,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振奋的成就。
史尚当即不再多说,将明远等一行人迎至珠江边上他精心挑选的休息驻地,先让众人都休息一下,适应一回平稳不会颠簸的地面,又给种师中送去了专治晕船的蜜渍乌梅。
等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史尚才将明远隆重迎去了他日常出没的海事茶馆。
进入海事茶馆,萧扬与种师中都惊讶不已:因为这里的夷人海商比例超标,数量要比杭州海事茶馆里的多上好几倍。
明远却像是见惯了这些似的,随意招呼,又指挥长随们将他随身携带的货物样品从包裹中取出来,直接放在海事茶馆的方桌上。
精美的样品是招呼海商的最好方法。东西刚刚摆出来,立即有不同肤色、不同服饰的海商围了上来。
他们说的语言也各自不同,但大多数都能说一点汉话。
另外,这间海事茶馆里还配了通译,如果确实有需要,这些通译会马上上前。
明远身旁,种师中对这些夷人见怪不怪。
而萧扬却满脸惊愕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小声询问明远:“这些……难道都是南……大宋的属国?”
明远摇摇头,也小声回答:“并不都是——大多数国家都只是有贸易往来而已。”
他这次随船带来的样品,主要是自鸣钟与怀表,每一件都用料昂贵,做工精美,几乎令所有海商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有幸能够近距离观赏,甚至触摸一下这些物品的海商大多面露狂喜,然后赶着向史尚询问价格。
明远在一旁,稳坐钓鱼台。
除了自鸣钟与怀表,劳忠实的窑场最近新烧出的几件“青花瓷”,也被明远带到了海事茶馆里。
很明显,明远并没有将青花瓷贸易的期望全部寄托在韩慕华一人身上。他现在也想通过与夷人的交流,确认青花瓷的纹饰与器型应该向哪个方向发展。
这里除了夷人海商,还有不少本地商人。他们早先就向史尚预定了江南一带出产的药材:云母、槁本、茵芋、鬼臼、木鳖、地黄、牛膝、干姜……
当史尚确认了东家已经随船将药物带到,这些商人便笑逐颜开,神情与身体的姿态都明显放松。
这一切都是萧扬闻所未闻的,此刻他看着看着,凝眉思索。
明远便小声在他耳边悄声说:“天下之大,各地人们生存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有一样是共同的——所依赖的都是自己脚下这片土地所带来的资源,在此之上,再与人贸易,互通有无。”
“所以……”
明远的声音很坚定。
“靠劫掠和侵犯他人的土地,是根本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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