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中十月的天气,  向来被称作“小阳春”,乍寒之后又回暖,草木犹绿,  百花之中总会有一两种开放。

    如此好的天气,杭州城中瓦子里举行的蹴鞠联赛便进行得如火如荼。

    这一天,又恰逢府学联队与齐云社对阵。这两支队伍都是过往战绩不俗,  在杭州城中支持者甚众的蹴鞠队伍。一时间,  瓦子门外都是叫卖门票的。最好的位置,  往往要加价加上不少,  最便宜的也要200文钱才能买到。

    明远便拉萧扬去看。

    “走,  带你见识见识蹴鞠比赛。”

    萧扬却根本不以为意:“蹴鞠?这等小打小闹的把戏,没想到在南朝……在这里还有那么多人看!”

    “我们都是打马球的!”

    萧扬一抬下巴,  甚是不屑地道。

    “呵呵,  我的好表弟,  整个大宋,  也就挨着横山那里,靠着榷场能有几匹好马,没事就别显摆了!”

    明远这其实是在提醒萧扬:你,  已经是,  萧扬了!

    萧扬马上“嗯”了一声,这才想起,打马球这项契丹贵族中最为流行的运动,在他生活中早已远去,根本不该再提起。

    于是萧扬勉为其难地表示:愿意与明远一道去“见识见识”蹴鞠的玩法。

    然而在蹴鞠场边,种师中对明远身边出现的萧扬不屑一顾:“就他?……明师兄,  蹴鞠里那么深奥的学问他看得懂吗?”

    萧扬扬起脸,  双臂抱着双肩,  脸上只有傲气。

    明远只好同时安抚两人:“别闹了,今天有新配方的饮子……你俩要是不吵了我就着人去买。”

    种师中脸上立即堆上笑容,态度极好地问萧扬:“扬哥是第一次来看蹴鞠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小弟,小弟一定一五一十地向你说明。”

    萧扬对明远所说的饮子竟也有点兴趣,毕竟他跟随明远,在杭州城里尝尽了各种美味的汤茶药和小吃点心,都是他在上京从未尝到过的,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满足,于吃食上的眼界也拓宽了不少。

    此刻萧扬薄薄的唇瓣紧抿着,但唇角努力向上翘起:“多谢端孺兄弟,我信你肯定能给我解说明白,但若是如此,我在蹴鞠上的见识岂不是马上就胜过了你?”

    明远:得了,这俩货搁一处就是火药味重。

    他便招手将小贩叫来,点了三杯带吸管的饮子,一人一杯用水果榨汁调成的时令饮子,先把身边那两位的嘴堵上再说。

    少时哨声鸣响,蹴鞠比赛开始。

    场上的球员们奔跑积极,拼抢凶狠。

    场下的观众则看得如醉如痴,喝彩声叫好声与勉励打气之声连绵不绝。

    萧扬却越看越是心惊——

    他突然一扯明远的衣袖。

    “这……这竟暗合练兵之道!”

    萧扬一面评价,眼光不离场中的情形。

    眼见着场上的蹴鞠球员们分兵、合击、阻拦、联合防御……一切都显得极有章法,而萧扬却越看越是心惊,道:“南人……宋国之人未必文弱!”

    但凡上场蹴鞠的,各个都是汉子,拼抢异常凶狠,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谦恭礼让?

    “嘻嘻,扬哥现在也看出门道了?还有,我大宋之人什么时候文弱过?”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明远适才刚好走开,萧扬这会儿正扯住了种师中的衣袖,使劲地摇着。

    意识到这一点,萧扬顿时涨红了脸,赶紧甩开种师中的衣袖。

    但是种师中的称呼提醒了萧扬,他此刻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是什么辽国太子了,宋人平日里玩的蹴鞠游戏,是否能等同于练兵之法,对提升战力与士气有帮助……这些都不该由他来思考,而他也没有资格来思考这些。

    种师中也不理会他,只管将盛放饮子的杯中插着的那枚苇管送入口中——

    突然种师中将那枚苇管飞快地吐出来,饮子冲座位上一撂,瘦高瘦高的小人儿已经从看台上跳起来,冲着场中破口大骂。

    而萧扬则猝不及防,他周围几乎所有人都跳起身,将他的视野都给遮没了。

    此刻听周围的人大喊,才意识到是齐云社的球员做出了凶狠的“犯规动作”。

    “你这究竟是冲着球去的还是冲着人去的呀?”

    萧扬身边的人全都在大喊:“你这是想废了对手一条腿吗?”

    始作俑者是齐云社中一名长相凶悍的球员,他听到这边的观众指责,索性冲过来大喊:“是文弱书生就别来踢蹴鞠!没点血性那来蹴鞠场做什么?”

    齐云社中其他人也过来,道:“裁判也没说什么,不能算我方犯规。”

    萧扬听种师中气愤不已地道:“不过是裁判没看见罢了!”

    这小孩紧接着慢慢坐回座位上,气得涨红了脸。

    萧扬仔细想了想,道:“原来竟有这样的规矩……”

    他昔日在上京打马球,一杆挥出,将对手直接打骨折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事先立下规则,并派人仲裁,这的确是保护双方球员,并保证比赛精彩可看的一个办法。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遵守。

    随即哨响,比赛重新开始。

    萧扬看着看着,对身边的种师中道:“府学联队要输了。”

    种师中垮着一张小脸,哼了一声,道:“这不明摆着的吗?”

    府学联队前一段时间刚刚经历了“府试”的考验:不少成员都去参加考试了,考场内外自然没法儿坚持每日的锻炼,身体素质和控球能力都有下降。

    而齐云社却不受影响,甚至还招募了一两名实力雄厚的“新人”,整体实力一下子比府学联队都高出不少。

    此外,齐云社是职业球队,近来球风越发彪悍;而府学联队里的球员都是士子学生,对于规则的遵守和谦恭礼让上要比齐云社重视得多。

    因此两队在府试之后首次相遇,齐云社立即占了上风。

    只听“哎呀”一声,府学联队里一名球员捂着脚踝,在球场灰扑扑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然后面露痛苦,口中呼痛,似乎没法儿重新站起身。

    “换人吗?”

    齐云社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逼近对手。

    “要换快换,不要耽误了洒家继续进球!”

    此前齐云社已经进了两球,现在他们优势明显,所表现的态度便是:爱换换,不换滚,爷爷这场球要赶紧赢下来。

    府学联队的学子们则将受伤的同伴赶紧从场地中扶下来。其余人则朝齐云社的对手怒目而视。

    但是他们神情中多半透着无奈:确实无人可换了。

    就在这时,场边突然跃下一人,道:“我来试试!”

    这人穿着与府学联队球衣相近的灰色长袍,袍角用细带扎起来,露出长裤与束腿,而足上则是一对颜色鲜亮的白皮靴。

    他这从高处一跃至少跃出一丈有余,虽然无人知道他的底细,但是从这一跃看,绝对是身手矫捷。

    跃下的不是别人,是萧扬。

    种师中在他身后惊讶地大喊一声:“扬哥!”

    “这位壮士,你愿意临时加入我们,顶替我们这位同伴?”

    府学联队的队长上前,向萧扬拱了拱手。

    种师中在看台上大喊:“董兄,这是我师兄的表弟,是自己人。”

    董队长与种师中很熟,听说是“自己人”,也顾不上其它,赶紧将萧扬邀入场中,小声问了一句:“你踢过蹴鞠吗?”

    只见萧扬摇了摇头,董队长的心顿时“喀”的一声就凉了半截。

    “但是我愿意试试,总要有第一次!”

    萧扬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早先他还在看不起蹴鞠这项运动,但现在他已经愿意加入这个团体,帮助这群陌生人战胜对手,挽回颜面。

    “那好!”

    董队长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别的招了。

    他随口小声指点了场上的同伴是干什么的,然后告诉萧扬本方和对手的球门各自在哪里,便向裁判示意,人已换过,可以重新开始。

    那边裁判便是一声哨响——

    萧扬的确是不会踢蹴鞠,但是他胜在身体条件好,腿长、敏捷,且能扛住各种冲撞。

    因此,萧扬便只管在本方队友带球奔袭的时候负责将对方拦截的人撞开。

    这样一来,府学联队场上的球员便如同陡然多了一个“开路先锋”一般,只管带着球往前冲。

    萧扬也很鸡贼,他知道有些进攻和防御动作是不能做的,因此每每去观察裁判的位置,待裁判不能直接看清自己的时候,便伸手一推,抬脚一绊……对方即使是申诉,也被裁判以同样的理由拒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种师中在看台上豪迈地大笑:“扬哥,好样的!”

    如此一来,球场上立即形势逆转。府学联队转眼间就扳回了两球,两队一时战平,正是个不胜不负的结果。

    谁知就在此时,蹴鞠用球突然到了董队长脚下。

    董队长刚好站在对方球门前,只不过他自己射门的角度已经被对手封死。

    这位队长一抬眼,看到萧扬在球门的另一边。经过这一段的磨合,董队长也知道萧扬脚下并没有什么准头,让他射门估计没戏。

    但此时此刻,机不可失。董队长灵光一现,抬脚将球踢在萧扬腿上,皮球反弹之后,改变方向,落入了球网。

    ——反败为胜!

    一时间,府学联队的所有球员都兴奋地大叫,包括那位脚腕受伤,被迫坐在场边观赛的球员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向萧扬冲过去,董队长热烈地抱住萧扬,其他人则接连将这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抱住。

    不少人都伸手揉揉萧扬头上戴着的软幞头,还有人亲切地拍拍他的肩。

    萧扬:……

    身为大辽太子,金尊玉贵地长大——对萧扬来说,这还是世间第一次有人胆敢揉他的脑袋,拍他的肩。

    可是……这感觉如此之好,全身都被愉悦和兴奋所浸透。

    在这一刻,过去几个月来的所有郁结和痛苦,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暂时离他而去,让他能够短暂地、不受约束地呼吸。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竟是在这片南朝的土地上。

    看台上,府学联队的支持者们已经喊成一片。种师中清亮的声音在欢呼声中尤为清晰——

    “扬哥,好样的!”

    此时此刻明远却与苏轼站在球场的一角。苏轼双手抱着饮子,口中叼着苇管,终于恋恋不舍地将苇管放开,冲明远道:“看起来……融入得还不错。”

    明远脸色平静:“是他自己在努力。”

    只有萧扬自己想,才能够摆脱过去给他带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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