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和程萧被困在洞里小半日,二人相互处理了伤口,程萧只有一边的手和脚可以动,那一边子桑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摊了。
洞里一片漆黑,子桑想做个火把都没有材料,二人哪也去不了,就坐下来等待救援。
“你确定他们会来救你的吗?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动静,是不是拿着宝贝跑了。”
“怎么可能,他们从我手底下拿东西,怕是活够了。这洞的结构错综复杂,洞里也不知道塌了多少,如果全都塌了,外面日夜不停地挖也得好几天呢。”
二人靠在一起,没事干坐下唠嗑。
“你手脚情况如何。”子桑问。
程萧平常心:“说实话有点疼,估计是断了。”
子桑笑了声:“你人品不好,石头下来专门砸你。”
对面沉默了一下,又传来声响:“我本以为你性情高冷,不近人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想到看不到你模样的时候,单和你聊天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子桑想了想,没有告诉他蛊毒的事,觉得二人还没熟到那种境地,转而问道:“要是出去你拿到了药,我就可以离开了吧,咱们谁也不碍着谁。”
“咱们现在还困在一起呢,你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会来狐野找药?”
程萧无所谓的笑了笑:“我爹动的手,想让我死,没想到我命大没死成。”
见子桑没反应又补了一句:“真的,一掌打下来没受一点皮外伤,却一直都在吐血,内脏都移位了,要不是若孤星当时给我喂了一颗丹药续命,我现在早就下阴曹地府了。”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程萧思索道:“事情比较复杂,我爹把药放在这里,他骗我来想把狐野这件事嫁祸给我,来一个金蝉脱壳,自己好一走了之,可怜我现在药也没拿到,还要被唐家的人误会是屠杀狐野族人的凶手,唉!”
子桑轻哼了一声:“你不像是会把自己置身于此危险境地的人,照你的说法,你爹朱成笑天曾经也来过狐野,还把药藏在了狐野的密道里让你来拿,明明你身边就有很多好手,替你寻药绰绰有余,你却还大费周章请来不少江湖上走动的人,其实你是想让他们散布消息,我猜的不错的话,等拿到药后你就会表明身份,并且会以我作为关键点,表明自己和他们眼中的魔教不一样,你甚至被自己的爹追杀,你要在江湖立住脚跟。”
我当场黑暗中传来程萧的笑声:“哈哈,原来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我与你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要不你和我同行几日,不足为过吧,然后亲自送你回去,还能和唐将军交个朋友,岂不是两全其美,快哉快哉!”
“你倒是会想。”子桑背上有伤,不敢靠东西,只得端坐着。被关在洞中不见天日,一开始还能估摸着时间,到后来也搞不清楚了。
“再怎么说,我们眼下必须得出去了,洞的空间不大,我们长时间呆在这里会被闷死的。”子桑说:“我们得挖洞,不能坐以待毙。”
程萧懒洋洋道:“这就是你的事了,我一半都瘫了,最大的作用就是陪你说说话。”
子桑爬起来到对面的乱石处摸索,开始搬石块,随口道:“那你讲些什么,给我解闷。”
“你要听什么。”
子桑和这位不算熟,最近在一起办的事也不是令人很愉快,为避免争吵和尴尬,子桑想听故事应该不错,就说:“讲讲你以前的故事,挑有趣的来。”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子桑等半天没反应:“要是为难就算了。”
“没有,就是从来都没有人问我以前的事,都快记不清了,我想想。”子桑没说话,沉默着搬着石块。
程萧想了会儿开口讲:“我以前喜欢听唱戏,每次都偷偷跑出去听,一次我刚跑出去听没多久就被他们抓回来,按在地上挨鞭子,我专门唱刚刚听的戏,把他们气的鞭子都抽断了,我就大声叫嚷:‘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了就不用劳烦您看着我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抽断了三根鞭子,把我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去了。”
子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下意识回头看了程萧一眼,当然,四周一片黑,谁都看不着谁。
子桑开口:“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狼群,当时浑身是伤,站都站不起来,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但是有个人出手帮了我,赶走了狼群,把我拖回去了。”
“谁。”
“我爹。”
……
子桑觉着这故事听的很不是滋味,一点也起不到解闷的效果,半天没再接话,对面的程萧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求饶,特别傻。”子桑没说话。程萧自顾自的说:“其实,他们这么狠是有原因的。我娘是个戏子,当年随我爹回来就有了我,后来她窃取了家族的秘密,冒死送了出去,家里为此遭了大祸,我爹亲自追出去,砍下了她的一只手,终究是同窗共枕的夫妻,没能下手砍下她的头。”程萧顿了顿:“我娘在的时候对我极好,常常唱戏给我听,对我说,我爹爱听戏,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就让我唱给他听。后来她再没回来过,我一直都觉得她还活着,每次听到有唱戏的经过,总要去看两眼。”
子桑搬的累了,坐下歇会儿,问道:“那你现在还听戏吗。”
“不了,很久没听了,听着难受。”
说罢,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子桑歇了会儿又开始搬石头:“我没你那么惨,从小就在将军府长大,我爹对我很好,阿姐也是,他们也不禁足,我想去哪就去哪,东州的人都认识我,吃个馒头都是随便拿。”
程萧疑问道:“我听有人说你是唐将军捡回来的,是真的吗?”
子桑顿了顿:“你查我坐什么。”
程萧觉得他生气了,连忙笑着赔不是:“就是随便听的,你别在意,你和你姐姐长得那么像,你姐姐长得和唐将军也像,肯定是一家人。”
子桑冲他的方向扔了颗小石头,石头叮地一声碰到了石壁,没砸中人。程萧后知后觉,开口质问:“你刚刚拿石头砸我?我是重伤患,还给你讲故事解闷,你就这么对我?”
子桑没好气:“没砸中,真是可惜了,应该砸死你,洞里空气不够用,少一个喘气的我活下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哈哈,你别做梦了,我的人挖到这里发现我死了你还活着,按我平常教人手法,你也就能呼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然后立马下来陪我了!”
子桑越说越生气,觉着这人简直无可救药,正想着该怎么顶回去,手摸到石头一搬,只听轰隆一声,前面的石堆应声铺天盖地而来,将子桑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耳边隐约传来程萧的呼喊,子桑头疼欲裂,晕过去之前竟然还想着,原来被压在下面是这种感觉。
是梦。
子桑和母亲在后花园玩耍,母亲穿着华丽的衣服,腹部已经有明显的隆起。他爬在母亲的肚子上,小声地问:“阿娘,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不知道啊,要不尔蓉许个愿,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子桑抱紧自己的小手,紧闭双眼,小小的眉头拧成一团,纠结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我都想要!”
母亲笑着抱住子桑,叫他小淘气:“其实,阿娘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玩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猩红的余辉蔓延开来,子桑转头去看母亲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到,抓着的手渐渐地开始冰凉,子桑说:“阿娘,天冷了,咱们回屋里去吧。”
“嗯。”
“阿娘……”
“嗯?”
“父亲,怎么还不回来?”
“尔蓉,看着这把剑!”一阵恍惚过后,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场景,父亲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手中的剑。
“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全部,他就是你的生命!往后不管要去相信什么,都要信自己的剑,唯有他不会背叛自己!”
“父亲,我听不懂!”子桑哭着想要挣扎父亲的钳制,他感觉肩膀要被父亲捏碎了:“让我去看阿娘,她在哪?我要见阿娘!”
“没有阿娘!看着这把剑!只有这把剑!”父亲将剑塞进子桑的怀里,剑身贴上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使他毛骨悚然,他想推开,父亲强行抬起他的脸,他这才看清对面的父亲的模样。他的父亲,朝中第一武将,他身披战甲,身后插着三三两两的兵器,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污渍和血。
“父亲……”子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忽而就大滴落了下来。
“尔蓉。”父亲的语气软了下来,他抚摸着他的脸,为他擦掉眼泪:“和我一起念,把下面这段话牢牢记住,记一辈子知不知道。”
子桑点了点头,他摸索着找到剑柄,歪歪斜斜地将它举了起来。父亲苍老而喑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子桑尔荣。”
“我……子桑尔蓉。”
“从今以后是唐将军之子。”
“父亲,我不是……”
“照我说的去念!”
“从……从今以后是唐将军……之子。”
“拿好剑!这是我能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拿好剑……”
“这句不用念。”
父亲突然笑了,将子桑连同那把剑一起抱在怀里,身上冰冷的战甲隔得子桑生疼,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不止一个哆嗦。
“孩子,想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抱你,真是对不住。”
子桑是被颠醒的,他困难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爬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面,身子下还贴心的垫了被子,防止他被咯到。
“醒了。”
头顶传来程萧的声音,子桑动了动,背上立马传来钻心的疼,他放弃了爬起来的想法,就爬在那里和对方说话。
“我们现在在哪。”
“回去的路上。”
“我说了要和你走了吗?你这么擅自做决定,不怕我翻脸。”
程萧从座上下来,蹲在马车里与子桑平视。
“那日在洞中,你不小心被跌落的石块砸伤了背,后来和我困在一起的时候又被砸了,我那个时候半身不遂,都帮不上什么忙,幸好不久我的人就找过来了,你伤的太重,把你留在那我更不放心,就擅自决定带着你。”
他仿佛看不到子桑狠毒的眼神,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不要脸的邀功:“我可是救了你啊!”
“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把你的脸挪开,我怕我忍不住朝你吐口水。”
程萧赶忙起身,又坐在子桑身边,嘴上还说着:“你怎么能这样对救命恩人!我可是不顾自己手脚的伤,坚持守在你的马车上!”
“马车这么大,你可以坐对面,别和我挤在一起。”子桑很不习惯有东西不在自己的掌握内,比如现在程萧离他就太近了,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腰间,却摸了个空。程萧看到他动作,提醒道:“你背受伤太严重了,上药的时候我把剑给你拆下来了。方便趴着。”说罢从马车侧面取下来剑放在子桑旁边。
子桑伸手抓住剑,艰难地抱紧,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程萧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扶着马车边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对面,子桑终于又看到了他的脸。程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因为也不用再假扮赫里珂思图,穿衣风格就没那么另类了,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衫,子桑瞟了眼自己的衣服,发现也被人换过了。
“那最后你拿到药了?”
“当然了,势在必得。”
“那被你骗进山洞的人都还活着吗。”
程萧顿了顿开口:“大部分还活着,我给了他们报酬,而且我事先放了几件宝物,这次寻宝大会没亏着他们。”
子桑现在有些担心黎山,这样的江湖人士白白葬送了性命,想想都可惜。
正想问问程萧黎山的下落,突然,车子猛地一刹车,子桑差点从车上滚下来,程萧冲过来把他扶了上去,自己受伤的腿磕在了地上,疼地吸了口气。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撩起帘子问马夫:“发生了什么事?”
“教主,有人拦路。”
子桑抬头,看到说话的是若孤星。
“谁拦路。”程萧问。
“青衫酌酒客廉安。”
程萧撑起身子,手把着车门出去了,不顾后面子桑的呼喊。不远处宽敞的大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手腕上栓着个酒葫芦,宽大的青色斗篷将人拢住,腰上有奇怪的武器形状,破草帽遮住一半的脸,另一半露在外面,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头发里钻出,一直开到下颚,给人一种这人头曾经被人生生劈开过的感觉一样。
程萧扬声道:“不知酌酒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如若不嫌弃,可到马车中一聚,我这里有上等的好酒,定让酌酒客满意。”
廉安抬起自己的手,喝了口酒,沉声道:“我有酒喝,就不攀魔教教主的高枝了。”
“那不知你拦住我们的路是有何贵干。”
“讨债。”
“为谁讨债。”
“冤死的平民百姓,孤魂野鬼。”
冷风吹过,酒葫芦的塞子还没塞上,风掠过小口,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廉安微微抬起头,杂乱的刘海下,一双眼睛如尖刀一般锋利,冷酷又无情的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马车里传来声响,子桑颤巍巍地蹭着马车门探出头来,就这样的几个动作已经让他鼻尖冒汗了,他虚弱的开口。
“廉安前辈,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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