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江的声音响彻整个祭坛,旁边站岗的人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听完全程。

    “神巫教去年庄稼收成减缩,今年看情况也是悬,种地的都是老人和小孩,生龙活虎的小伙子都跑来当教众吃白饭了,女人也赶着来学祭神舞,回家连饭都不做。你这个死白脸,诚心是在害人不是!老子是为了过平稳日子,搞这些有的没的,有个屁用!”

    “诶呦,你是神巫教的教主,教就得有教众,有教规,得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样才能在这江湖站住脚跟……”

    “狗屁!”

    之后赶来的莫怀凌内心无奈,上前扬声道:“阿爹,我回来了。”

    “儿子!”莫江原本坐在椅子上,穿着粗布衣,相貌平平,但是特别有精气神,看到莫怀凌进来,兴奋地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瞪着眼睛打量着,笑道:“哈哈哈哈!看看,我儿子回来了,晒黑了不少啊,剑术有精进没?那先生有没有教你什么东西?”

    莫怀凌拉着自家爹坐下,搬起两个倒扣的杯子,给爹倒了一杯水,推过去,自己一口气喝了三杯,完毕还打了个饱嗝。

    在一边站着挨训的白脸老头看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震惊到了,垂到胸口的白槽胡子抖动着,颤巍巍地说:“小公子,你这么喝水……这样太失礼了!你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这样喝水!”

    “哎哎哎,你行了,儿子在家里喝水还这么多规矩,是不是睡觉不能翻身不能打呼噜都要归你管啊!这里没你的事了快下去吧,下去吧!”

    老头气的脸更白了,站在那抬着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哀叹一声,行了礼退下去了。

    一旁的莫江瞪着老头离去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又把他从头到脚问候了个遍,显然对这个老头很不喜欢,白脸的狐狸就是他取的,也就他敢这么叫神巫的大祭司。

    莫怀凌瞧着有趣,压低声音问道:“爹,这白狐狸又惹你生气啦?怎么,他又让你学唱歌跳舞,背礼仪啊?”

    莫江一提这个就来气,说道:“这老不正经的,天下老百姓都忙着过日子,就他天天整那些幺蛾子,昨天举行祭祀大典,今天讲课教唱歌,明天还要去征收教众的税,再这么依着他,以后还不上天!”

    莫怀凌噗嗤笑出了声,想着自己离开之前,老头亲自拿着唱词来教他唱巫咒,曲调诡异繁杂,词儿没一句能听懂的,也就外面那些教众才将巫咒当个宝贝疙瘩,凭他来消灾解难。

    他想着正事,没有再调侃,拉着莫江的胳膊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首先讲到跟着子桑的时候被刺客追杀,不过这段莫江知道,李叔当初回来就说过。讲到去东州见过唐将军,还去西州盘玉碰到小莲,后来还遇到小豆萁,说起舅舅青衫酌酒客廉安,还有自己带着小豆萁和知天一路不曾休息,坚持赶回来的那一段,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爹,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找到舅舅,要是这些事和魔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舅舅不会善罢甘休的。”

    谈起这个,莫江总是叹气,莫怀凌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岔开话题。

    “爹,你不知道,先生临走的时候对我说我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让我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回来,我当时吓坏了,也是被冲昏了脑子,现在想想如果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我要是保不住小豆萁和知天……”

    莫江平静地喝了口儿子倒的水,砸了咂嘴说道:“先生说你行,你就行,你一开始就缺少对自己的信心,这也怪我,这次出行还派人手保护你,你是我带大的,从小和我一起骑马打猎,后来还和无愁大师学剑。你远比一般的孩子要强的多。”

    莫怀凌低下头没说话,他觉得自己和这位只知道打架和吵架的老爹说不清这种事,又和他讲了讲路上的细枝末节。

    莫江和莫怀凌谈论许久,眼看天色将晚,莫怀凌提起一起回家吃饭,说莫芸儿做了好吃的饭菜。教主摸了摸胡子推脱道:“爹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吃完饭好好洗个澡,再补补觉。”

    莫怀凌起身要走,又被自己的老爹拉住,只见堂堂神巫教的教主凑过身对儿子打商量:“其实不瞒你说,自从你走了,芸儿一直在生我的气,都不给我做饭吃了,你今后多在她身边说说我的好话,让她别生气了,你说一小姑娘天天这么大怨气,对身体不好……”

    莫怀凌叹了口气:“爹,说实话芸儿也不单是为我这事儿和你赌气,你们闹别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才讨厌你,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然我一定会帮你的!爹放心。”

    说完给对方一个自信的微笑,哼着歌回家去了。

    身后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莫江沉默许久,空旷的祭坛上他身形单薄地坐在那里,思考着儿子带回来的宝贵信息。

    “把陆清叫来,到厅中议事。”

    莫怀凌去找妹妹,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厨房里面传来芸儿的声音:“把那个拿过来,竹笋呢?火烧的太旺啦,这样炒出来的菜不香的!哎呀你快出去吧,我自己弄,哥哥喜欢我做的菜,我还有好多菜要烧呢。”

    莫怀凌笑着摇了摇头,悄悄来到厨房。

    只见莫芸儿站在炉灶前,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正往里面加各种各样的料,身上高贵的衣服沾上了点点油污,她鼻子上还蹭上了面粉,整个人看起来又俏皮又懂事。莫怀凌按捺不住内心激荡的心情,也没打招呼,直接从莫芸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地对方一声惊叫。

    “哥!你吓死我了!”莫芸儿气嘟嘟地挥舞着勺子,以示自己的不满:“我正做饭呢,你到桌上等着,马上就好。”

    莫怀凌笑着去揪妹妹的头发,瞧着锅里正在翻炒的菜,夸赞道:“竹笋烧肉?闻着就香,不愧是芸儿做的,我在外面就没有遇到过比你做的还好吃的!我尝一块。”说完伸出手就往锅里探,莫芸眼疾手快,一把打掉他的手:“干什么!还没洗手,你快出去吧,马上就能上菜了,非要和我挤在一块,我一分心菜炒糊了谁能担得起啊!”

    莫怀凌搓了搓手,对妹妹眨了眨眼睛,乖巧道:“行,我听你的,先出去了!”

    在桌子旁等了不久,莫云儿就带着家丁上了一大堆菜,莫怀凌看的目瞪口呆。

    “我的好妹妹,这么多菜,咱们能吃的完吗?”

    莫芸儿低头发笑:“我想着你一路上奔波劳累,肯定没吃过什么好吃的,想着想着就做了好多。你快吃吧,我给你乘饭!”

    “哎——”莫怀凌按住妹妹的手,内心突然有了想法:“芸儿,你看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要不叫些人来一起吃吧,人多了也热闹。”

    莫芸儿咬着筷子对莫怀凌眨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莫怀凌想了想说:“和我一起回来的小豆萁和知天现在怎么样了?”

    “小豆萁一直在睡觉,知天姑娘不久前换了药,喝了些清淡的粥,也正休息呢,而且病人不适合吃这么腥荤的菜。我叫厨房另给他们起了灶。”

    “哦……”莫怀凌皱着眉头又想了想,然后迟疑道:“要不……把爹叫回来……”

    他小心观察着莫芸儿的脸色,果不其然,听到爹这个字的时候她就拉下脸来,生气道:“才不要叫他呢,他一天到晚都在忙,没时间回来吃饭。”

    “我刚刚从他那里回来,其实爹很想回来的。”

    “他回来就回来嘛,我又没锁着门。再说他武功那么高,什么地方能挡着他。”莫芸儿一把将筷子插在刚乘好的饭上,气的双手叉腰。

    一旁的莫怀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妹妹的脸色,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最终“一家人和和睦睦”这个想法让他战胜了对妹妹的溺爱,开口劝说道:“芸儿,你是知道的,爹爹一直都很疼爱我们的,当年神巫教还没有成立的时候,咱们一家子在江湖漂泊,为维持生计,爹爹整日出去摸爬滚打,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他之前不是土匪头子嘛,哪干过什么脏活累活。”

    “就是在成为土匪之前,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不知道咱们家当时生活拮据……”

    “你就比我大两岁,我没出生的时候,你也就两三岁,你是怎么记住当年的这些事的?”

    “不是……我……”莫怀凌一拍额头:“哎呀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爹爹是很爱我们的,我们应该对他好,让他不要再分心来操劳家里的事。”

    芸儿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面前的筷子,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桌腿,突然蹦出一句:“他对阿娘不好。”

    莫怀凌内心一沉,随即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阿娘失踪了,他都不去找,还坐在这个位子上整天想着掌权,为百姓做事,为别人出谋划策,都不管阿娘的死活!”

    莫怀凌内心也有点难过,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爹不去寻找阿娘的下落。当年那场动乱发生的时候,莫怀凌年纪尚小,只记得那天阿娘像往常一样穿了斗篷,出门前亲了芸儿的小脸,捏了捏他的鼻子,叫他们尽管在院子里玩耍,到了时间就和先生读书,按时吃饭,还特别叮嘱刚刚掉了门牙的莫怀凌别老是那舌头舔牙,新牙会长歪的。

    一切如往常一样,傍晚如约而至,两个孩子玩的乏了,躺在阿娘的榻上打滚,等了好长时间都没人回来,莫怀凌爬起来到门口等,只见一个家奴冲进家中,单膝跪地对他们说别:“两位小主子,在下奉夫人之命,将你们带到密道里,得罪了。”然后带着他们两个孩子下了地道。

    小芸儿已经吓的哭了起来,莫怀凌问那人:“我娘呢?”

    “夫人与教主在外御敌,让我们先行躲避,小公子放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等一会儿他们打赢了,自然会回来与我们会和。”

    三人在机关重重的密道里躲了很长时间,等最后出来时,四周没有任何变化,想像中的燃烧的房子和哭喊的声音都没有,四周寂静的令人害怕,三人出去发现家中没有遭遇任何不测,仆人照旧洗衣服做饭,还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除了阿娘没有回来。

    “那死老头把阿娘弄丢了,他是该没脸回来。”芸儿认真地说:“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那日就是该一家四口人吃饭的,他们都没有回来,而且事后也没有告诉我们实情,你说他都不把咱们当自己人,把咱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娘的消息。”

    莫怀凌抓起筷子吃饭,也不提叫爹回来吃饭这码事了,连连夸赞菜做的好,叫她有时间研究一下能带着路上吃的干粮,这样就能一直吃到亲妹妹做的菜了。

    芸儿又笑了起来,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可明显不像之前那么开心了,莫怀凌看在眼里,内心一声叹息,觉着这工作还很长,现在该做的就是要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了,芸儿才有可能原谅自己的父亲。

    二人吃饱喝足之后,就到后花园散步,芸儿和仆人要了个灯笼提在手里,虽然后花园里到处都放置着灯,走夜路不成问题。小姑娘就是想拿个灯,说这样子特别有感觉。

    “哥,我问你个事。”芸儿走在前面,脚下专门找鹅卵石踩,身子歪歪扭扭。

    莫怀凌抓了把旁边的老垂柳,感受着透着丝丝凉意的柳条从手里滑出的快感,随口说:“问呗。”

    前面的芸儿放慢了脚步,和莫怀凌平齐小声开口道:“子桑先生现在何处?”

    “先生?他半路和我分开走了,应该是去了北方,你问他干什么?”莫怀凌疑惑。

    莫芸儿把头别开,提起灯笼又快步走到前面,不久又传来声音:“我近来下棋遇到了瓶颈,想请教一下他的。”

    莫怀凌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江湖上出了点事,他很忙的,短时间内怕是来不了了。下棋的话……”莫怀凌一想,自己棋艺可圈可点芸儿也是知道的,但是她还是想让先生教她下棋,可能目的不只是下棋那么简单吧,莫怀凌想了想说道:“我要是碰就问问他,让他有时间来指点一下你,怎么样。”

    芸儿随即回头答应道:“好,那就谢谢哥了!一定要记得问他啊。”

    “啊哈哈!行,我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莫怀凌看着满心欢喜的妹妹内心一沉,心中不禁对自家老爹说了句:“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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