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姜禹的态度就和前一天一样, 是持否定的,但这一次萧绮并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还顺着他的话茬儿想了想。
半晌, 萧绮点头说道:“是, 我刚接过来不久,喜禾内部盘根错节, 我现在还是管中窥豹。有些人欺上瞒下,老师也未必都知道。”
姜禹说:“也有可能是她什么都知道, 但是没有跟你说。如果都说了,公司可能就卖不掉了。”
萧绮没接话,只直勾勾盯住姜禹。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不愿意相信姜禹的阴谋论, 一方面却又觉得, 他的话不无可能。
姜禹往前挪了挪,离她更近了, 握住她的手, 她也没躲。
姜禹:“绮绮, 我知道你跟你老师有情分在,可你想想, 在这个圈子里,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事还少么。你对他人表达善意,他人未必对你如此。就像那个经典的问题一样, 一对普通的小情侣, 给一方多少钱,愿意同意跟另一方分手呢?在喜禾的问题上,咱们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是我,我变卖公司,又忍气吞声的接受对方的压价,表面上看是对方在落井下石,可事实上,也有可能是我为了尽快脱手,隐瞒了实情。谈判桌上没有实话,只有条件。”
萧绮一个字都没有反驳,她依然看着姜禹。
其实她很清楚,姜禹眼下的推测是没有事实根据,纯粹是对出于他对人性的观察得来的结论,可能应验,也可能不会。
但无论如何,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商场如战场,他自小就比她生长在更残酷的环境里,她父亲萧同舟不争气,母亲陈可没有经商头脑,但好在对她还算关心,姜禹则不然。
所以在人性判断上,他看的比她更透彻,也更冷酷。
萧绮说:“如果我告诉你,就算我知道老师没跟我说实话,我也不会觉得失望、生气,你相信么?”
姜禹勾起一点笑容:“我信。你一向拎得清,不会将情绪浪费在无意义的地方。”
萧绮:“我回头会仔细核查公司的问题,督促下面人加快速度。调查这方面我没用喜禾的人,是跟程尧东借的兵。”
“嗯。”姜禹应道:“既然你已经有了防范,那我就放心了。”
几秒的沉默。
萧绮眨了眨眼睛,又开始盯着他看。
不会儿,她露出笑容。
姜禹起初不解,只见她的眸子里泛着光,盈盈润润,还透着一点柔情。
在公司,尤其是在会议室这样的地方,萧绮从来不会这样,哪怕是在家里,也是“别有居心”的时候才会。
姜禹:“怎么了?”
萧绮抬起双臂落在他肩上,双手在他颈后交握:“难怪你会说我公私不分,我是不是太念情分了,这样不太好?”
姜禹:“也不是,你老师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回馈她也是建立在自己有实力的基础上。我倒是觉得,有资本且还没有失去人性,是非常值得珍惜的。”
“嗯,也谢谢你提醒我。”萧绮笑了,“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可你还是选择对我说实话,尤其是昨天咱们聊得那么不愉快。”
这一点她是有些意外的。
她对姜禹的观感,大多时候都是阴沉,利益为上,连父亲和弟弟都能被他算计的一愣一愣的,他和陈炘接触不多,却一眼看出陈炘的不甘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
这样的人,即便自十几岁就认识,知根知底,她也会心生防范,不自觉地猜测,在他眼里,她又是什么模样,有多少弱点?
只要他想,他对付她很容易。
可现在,她又忽然觉得,姜禹对她是有一点真诚在的。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也不会多要。
姜禹也跟着露出笑容,目光随着她的表情移动:“嗯,这话由你说出来,真是不容易。”
对于一个缺乏物质的人来说,满足她或他的物质需求,他就会开心。
可对于萧绮这样什么都不缺的人来说,精神上的关心,思维上的帮助,她会觉得更有价值。
萧绮笑道:“晚上回主卧睡吧。”
她想着,趁机修复一下关系也好。
姜禹看上去仍是高兴的,可他却说:“如果是为了感谢,就不要了。”
嗯?
萧绮:“腻了?”
姜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贪心,我要的不止是这个。”
萧绮是知道答案的,但这段时间姜禹都没再提,也不像是刚说开时那么“疯”,她还以为他已经淡了。
萧绮下意识要收回手。
姜禹却半途抓住。
一瞬间,两人的笑容都淡了些。
萧绮:“才夸你两句,你就得寸进尺。这就不香了,阿禹。”
她用着一贯的语气,哄他的那种。
姜禹再熟悉不过了,表情也不再似刚才那么轻松:“我是说真的,你也不能次次都转移话题,用这套糊弄我。”
萧绮:“这不是糊弄。你又来了。”
姜禹却好像没听到,看着她片刻,话锋一转:“你能糊弄过去,是因为我愿意陪你。可你想过么,我不可能永远迁就你的节奏。”
才刚培养起来一点旖旎,因为这番话彻底冷却了。
萧绮也切换了一幅表情,问:“那你想怎么样呢,有些事你逼我也没用啊,压迫越大,我的叛逆就越强烈。”
短短几句话,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刻,谁也不肯让步。
这个问题好像无解。
放在过去,最后都是翻篇收场的。
过了许久,姜禹终于点了下头,像是认同她的意思,同时松开她的手。
“的确。”姜禹的喉结起伏着,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但我希望你明白,或许有一天,我不会再陪你唱这种对手戏。”
……
姜禹这个人真是很莫名其妙。
这是萧绮回到办公室后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
她被搞糊涂了,为他的阴晴不定。
连她来大姨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神经病”过。
明明前一刻还在担心她的处境,提醒她小心,此前还表现出复婚的强硬态度,软磨硬泡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倒好,说翻脸就翻脸。
他是在威胁她,试探她,还是在预告什么?
他觉得累了、腻了、倦了?
萧绮实在想不通。
她也知道,他们不止有感情的羁绊,还有事业上的交互,她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不过她也并非是个钻牛角尖的人,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就找个明白人来问问。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程尧东送上门了。
晚上,萧绮刚回到家,程尧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他们先聊了一圈公事,萧绮提到运营权合同,还拍了照给他看,程尧东则提到喜禾的市场资源,都是他这段时间跑出来的。
等到公事聊完了,萧绮正琢磨该怎么切换话题才不突兀,没想到程尧东却先来了句:“其实我还有点私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萧绮“哦”了声,若无其事道:“说吧。”
程尧东:“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在追任熙熙,不过她对我的态度就有点不太明确。”
萧绮轻笑一声:“没想到你会为这种事七上八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任熙熙手段很高呢。”
“就是因为她没有在跟我玩手段,我才猜不透。她要是真的玩了,那倒好办了。”程尧东如此说。
接着,程尧东就描述了大概。
总的来说,就是任熙熙对他忽冷忽热——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感觉。按照任熙熙的说法,她并没有这样做,是他太敏感了。
听听,这话多么像是一些渣男对女人说的话。
而让程尧东最困扰的地方,则在于任熙熙对他的态度不明确,她还说自己没有想好,现在心情都放在事业上,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
程尧东这边是很明确的,却碰到一个不明确的对手。
程尧东有点挫败,挫败之余都无法责怪,因为任熙熙根本不是故意的。
萧绮一边听一边笑,到最后直接笑出声了。
程尧东说:“谢谢你将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
萧绮这才收了笑,说:“她最近是真的没有精力理会感情的事,她没有骗你。你也知道她现在受到重用,升职也快,周围少不了一些麻烦。再加上她手里压着不少产品线,她哪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啊?我只能说,你想开始的时机确实不太凑巧,要么你就放弃,要么就迁就。强求一个事业心重的人,把一部分精力分给你,是非常一厢情愿的想法,结果只会失望。”
这番话落地,电话两头都沉默了。
程尧东是在消化,而萧绮则是在惊讶。
她看别人的事还是很明白的,看姜禹却如同雾里看花。
刚才的道理姜禹也应该是清楚的,强求她为他改变,这很没道理,也非常一厢情愿,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放在对方身上,是注定要失望的。
所以,姜禹已经开始考虑及时止损了?
萧绮落下眉眼,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
可她还没细想,就被程尧东打断了:“道理我都明白,我也没有给她施压,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萧绮便趁机问:“那咱们就站在你的角度说好了,如果任熙熙一直不回应你,或者等她想回应你了,却还是按照她自己的节奏,并没有如你预期一样上心,或者迟迟不跟你定下来,你会继续迁就,还是选择止损呢?”
程尧东想了想才说:“这么远的事我没想过,不过如果将这件事切换成生意,就容易分析了。”
萧绮:“怎么讲?”
程尧东:“继续迁就,就说明我还有利可图。选择止损,就意味着风险超出预期,我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
萧绮:“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你还期望得到她感情上的回报,你会继续,等有一天你不期望了,或者说你认为永远都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就会止损?”
程尧东:“不见得一定要相应的回报,但大概意思没错。”
萧绮顿时不说话了。
那么姜禹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
现在看来,他两者都不是,但很有可能有一天,两者都是。
实际点说,就算真到那一步,对她其实也没有多大损失,他们的利益仍在捆绑,他们的婚姻为两家带来的合作也在持续回报,只要他们不撕破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联系,互惠互利。
只不过……
萧绮抿着嘴唇,刚才那种不适感又出来了。
好像她是有点贪心了。
而且这种贪心和姜禹的不同,他的贪心是要实际上的更进一步,而她的贪心似乎是精神上的。
萧绮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程尧东出声。
萧绮醒神,很快将话题转移,又提到喜禾的内部问题。
程尧东听后,也立刻进入状态。
两人很快商量出几条如何加强防范的策略。
等到萧绮从工作间出来,她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
姜禹还没回来。
……
萧绮回房洗了澡,想了下,还是点开姜禹的对话框,打算发条信息问问。
就在这时,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束光。
萧绮来到窗口,往外看了眼,正见到一辆陌生的轿车停在门口。
很快,姜禹从后座下来了。
车子又开走了。
萧绮走出卧室门,就听到姜禹上楼的脚步声,直到两人打了照面。
萧绮问:“吃过了么?”
姜禹神色如常,“嗯”了声,却拐进厨房。
他打开锅盖看了眼,空的。
于是又去开冰箱,从里面翻出一盒剩蛋糕。
萧绮突然生出一点愧疚,她每次回来,锅里都温着宵夜,可他今天晚归,她连做宵夜的念头都没有。
萧绮走上前,将蛋糕盒拿走:“你胃刚好,不能吃凉蛋糕。我煮面吧。”
“不用了,吃不下那么多。”姜禹说。
萧绮又道:“那就煮几个小馄饨吧,你吃不下,我也可以吃啊。”
姜禹没有异议。
萧绮拿出小锅煮了点水,就站在旁边看向姜禹。
姜禹脸色微红,眸色沉黑,身上还带了点酒气。
萧绮问:“空腹喝的酒?”
姜禹:“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他说话的兴致不高,人也有点颓惰。
随即他走出厨房:“我先去洗澡。”
客房那边很快传来关门声。
萧绮将馄饨下锅,不到十五分钟,她盛出来两碗。
姜禹也边擦头发边出来,酒气淡了许多,表情也是松弛的。
大概是因为喝过酒,又洗了澡,他的动作很缓慢,吃得不快,几乎可以说是细嚼慢咽,双眼也有点放空。
萧绮一早就吃完,连锅碗都刷干净了,姜禹碗里还剩下两个。
萧绮看了眼,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手机就响起邮箱提示音。
她点开一看,是陈炘发来的邮件。
接着,陈炘的微信也过来了:“新郎新娘的礼服都是一早就定制好的,现在就是伴娘和伴郎服定不下来。我要了资料发你邮箱了。抱歉,时间有点晚,明天再聊,早点休息。”
萧绮刚要回复,姜禹就在这时拿着空碗起身,经过她直接进了厨房。
萧绮快速回了个字:“好。”
她转头说:“我洗吧,你早点休息。”
姜禹也没坚持:“好。我有点困,先睡了。”
话落,他抬脚就去了客房。
萧绮将空碗洗出来,不会儿也回了主卧。
客房那头很安静,许久都没有动静,似乎他已经睡下了。
萧绮却没有困意,刷了牙就靠坐在床头刷手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也有心电感应,她今晚正因为一点感情上的“毛毛雨”而感到费解,结果手机上推送的便都是两性话题。
哦,或许是因为监听了她和程尧东的电话?
萧绮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顺手刷了几条视频,又将app关掉。
她躺在床上,翻了两次身,培养着睡意。
随即她就想到,自己精神上是不是太闲了。
你看,专一就这点不好。感情重心放在一个人身上,就等于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投资上这是大忌。
无论是她还是姜禹,他们自小学到的知识除了风险控制之外,还有各种预判,走一步看三步,要随时做两手或多手准备。
可现在呢,她长达一年的时间只对他一个人。
尽管大多时候都是平衡状态,稍有倾斜,也会立刻摆正,但以后要是倾斜过多,直接打翻了呢,她肯定会不适应了,大概还会再花一些时间调试自己的生活节奏和精神。
所以说太投入感情是不智的,徒增烦恼。
想到这里,萧绮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一次身,睡着了。
……
……
前面几个小时,萧绮的睡眠非常平定,后面几个小时开始出现“杂音”,还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有点熟悉。
仔细一看,正是那栋地中海风情的别墅,她穿着长裙站在大厅中间,正指着面前那个英俊且脸色沉黑的男人痛骂。
那是姜禹。
他应该是真的愤怒到了极点,手握着拳,垂在身体两侧,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还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萧绮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你梦到过的,不要怕。
可梦里的她却仍是下意识往后退,她是真的怕姜禹直接扑上来掐死她。
她很快跑开了。
姜禹没有追。
接着她听到后面出现一声响动,再回头一看,姜禹已经跪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滩血。
萧绮倒吸了一口气,又跑回去。
“姜禹……”
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一身休闲的度假装扮,背着光,随着微风涌动,也将他身上宽松的亚麻休闲裤和松垮的丝质衬衫吹动,划出一阵波浪。
萧绮看过去。
男人也发现这边的异常,快步走来。
姜禹已经昏迷。
直到男人来到跟前,蹲下身探查。
萧绮这才看清男人的模样。
竟是……陈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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