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6
萧绮的从兄萧固早已过了十岁, 算是萧家比较晚婚的。
他事业心很重,还有一种超脱的献身精神,尤其是这五年,就没听说他和什么异性来往密切, 好像已经和工作约定终身。
所有平辈兄弟姐妹都以为, 他可能不会走联姻这条路, 但他还是走了。
有人或许会问,打拼这么多年,事业都成功到这地步了,干嘛还要联姻, 钱够花了不就行了?
不,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阶层。
越是成功,越想要更多, 最担心的不是阶层固化, 而是阶层降级。
安于现状就意味着淘汰。
而对于更激进的人来说, 他们要的是阶层晋级。
距离这个层级太远的人, 当然不会有此幻想,只有已经在圈子里的人,才会生出念头。
就比如说有亿家产的人, 会希望和有十亿家产的人结婚,因为他知道十亿家产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而自己有机会达到。但只有万存款的人,是不会做这种梦的, 也就只能凭自己的认知去yy。
萧绮对自己这个从兄非常有好感,如果萧家小辈有个喜好度排行榜,她一定选他当第一名, 这不是因为外貌和气质,而是因为这位从兄足够清醒。
他似乎一早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目标也足够明确,从不为任何沿途的风景而驻足,任意改变自己的终点。
在这个圈子里是有很多“便利”和好处的,其中一条就是信息。
当普通人意识到将会有能源危机的时候,另一个圈子里的人早几十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何垄断以及以最快的速度掠夺市场才是他们要思考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普通人曾经认为与自己非常遥远的行业,比如基因测序,圈子里的人也会提前得到消息,在他人都不理解的的时候就投资注资,坐等收成。
有钱人会更有钱,因为他们垄断了信息,阻断了下游阶层的思维,下面的人永远上不去。
哦,还有许多奢侈品迷惑着新贵和中产阶级,将他们的金钱财富一点点稀释。
对于巨富来说,买奢侈品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中产阶级来说,买奢侈品是大比例开销,可他们不能不买,因为这是他们用来区分和底层人群的标签和信号。
萧固就曾开玩笑的说,萧绮就是做这种迷惑行业的。
前几年,萧固跟萧绮提过,他看好一家公司,问萧绮有没有兴趣。
萧绮没有多问,很快就从小金库里拿了一笔钱,说参一份。
这两年,她见到回报了。
其实她也知道,萧固不差她那点钱,她对于萧固是怎么看好的过程也不感兴趣,无非就是一种投缘投资。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当初还真是天真,其实那发现的过程和思维模式才是通往财富的密码。
后来萧固跟她说,当初他看上的时候,周围的平辈都觉得奇怪,只有萧绮问都不问,直接入股。
萧绮说,其实她也看不懂,但她看好且愿意投资的是他的眼光,就算这次不中也无所谓,将来他还会在别的事情上回馈,她对他这个人是信任的。
萧固的回答是,真正眼光好的人是她,她看男人的眼光一向精准,只可惜……
萧固指的是姜禹。
但这话让萧绮有点心虚。
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因为她做不到像萧固一样,连自己的情感和婚姻都放在计价器上精准计算,当初如果结婚的对象不是姜禹,如果她不是好这口,可能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如果对方是个倒胃口的男人,甚至外面有人,那么她一定会在协议里加上一条各玩各的。
她对姜禹或多或少是有点感情和好色成分在的,不过这在萧固看来,却是她眼光独到,精准测算后的结果。
话说回来,当萧绮坐上姜禹的车赶去萧家时,她还跟姜禹提到这茬儿。
萧绮:“我估计今天你早走不了,萧固肯定想跟你交换生意经。”
尤其是姜禹最近和顾奕打得火热,事业再上一个台阶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的姜禹可比当年的萧固进度快多了。
说话间,萧绮扫了眼姜禹的着装,感觉他似乎瘦了点,五官轮廓变得更加犀利。
姜禹却说了这样一句:“听说他和顾奕曾经接触过。”
萧绮:“嗯?”
萧绮消化了几秒,她可不会认为“接触”只是见面寒暄那么简单。
言下之意就是,萧固和顾奕都曾经考虑和对方缔结婚约。
萧绮好一会儿没说话。
之前姜禹就说过,顾奕要他配合走个过场,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好事将近,她也会给予实际回报。
可这样的要求换做萧固是不会答应的,他要看到的是绝对精准的利益表,他也更相信正式的婚约达成,会对他更有保障。
萧绮问:“听说?你不是八卦的人啊。”
姜禹笑了下,没接话。
萧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顾奕告诉他的。
哦,顾奕倒是坦白。
萧绮:“看来你们进展很快啊,连这个都交代了。”
姜禹:“项目要推进,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信任,该通气的都要提前想到。”
这回是萧绮没接话。
说实在的,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就算从客观角度上讲,她知道姜禹和顾奕是怎么回事,在情绪和心理上也做不到完全无芥蒂。
以前她还小,见到一些长辈之间的恩怨不太能理解,其中有一件事就是,第一段婚姻里的夫妻即便分开了,多年后也依然会站出来帮助对方。
当然并非人人都如此。
不过有件事也是萧绮亲眼所见,当初离婚时打得不可开交,彻底断了联系的长辈,后来知道对方有难,竟然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陈可告诉萧绮,说这就是第一次婚姻所带来的羁绊,第一和第次都不会有,它就跟一枚种子一样扎在心里,远比人生里第一个朋友,第一份工作来得更为重要。这种羁绊虽然不能用亲密来形容,却是比友情更深厚的东西。
萧绮自觉她和姜禹大概就是陷入了这种羁绊,何况他们还有多年情分在,它远比婚姻关系更绵长。
他们一起度过了最尴尬的成长期,见证了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他见证了她与别人的分手,她也和他一起见证了他父母的分手,前段时间他们也分了手。
他们一起看到过他父母撕逼的名场面,结果同样的事也在他们身上上演。
不过他们表现得克制得多,或许那是因为少了一十年的互相折磨,怨气没那么重吧。
但无论如何,他们一同经历了许多第一次,这种地位是旁人无可取代的。
可能,这种羁绊就是她刚才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人都是自私、自我的,哪怕是好朋友“另结新欢”都会吃醋嫉妒,何况是前夫和别的女人建立信任关系。
一想到这里,方才的郁结瞬间消散。
萧绮自我说服的过程相当之快,她就是个人,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绪不平都是正常的,也没必要跟人性作斗争。
不会儿,两人又切换了一个话题,不痛不痒地聊着。
直到萧绮接到一条微信,来自萧歆。
萧歆问:“包了多少?”
大红包数字按理说不该透露的,但毕竟来自一个家族,相差太多也不妥。
萧绮说了个数,未免萧歆大惊小怪,还附上一句:“这是我和姜禹两个人的。”
结果,萧歆不止震惊,还表示费解。
萧歆:“你给萧固包个大的我能理解,他带着你玩投资,就当投桃报李了,可为什么你要和姜禹一起包?”
萧绮解释道:“开始邀请的是我们两人,那时候还没分,现在分开了,姜禹来不及准备礼物,就说跟我凑一凑啊。他还多给了点。”
隔了片刻,萧歆说:“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他没准备礼物,红包多给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跟你凑?连我都觉得奇怪,要是别人问起来,肯定更奇怪啊,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萧歆这么一说,萧绮也跟着琢磨了下。
其实她个人是无所谓,两个人一起包也能说过去,毕竟姜禹是她的前夫,从“沾亲带故”的角度说,也是从她这里论的。如果她和姜禹就是朋友或者生意伙伴,萧家多半不会邀请姜禹,就算邀请了姜禹也未必会应邀,说来说去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但萧歆说的也没错,若是别人知道他们一起包了个大的,也会多想。
萧绮转而对姜禹说:“要是有人问起红包的事,什么都别回。”
这话落地,她又补了句:“哦,也不会有人问你的。”
姜禹正在刷手机,闻言侧了下头:“怎么?”
萧绮就将刚才的小插曲转述一遍。
姜禹听了只说:“只有她多心,谁有功夫想这些。”
萧绮:“就是啊。”
不过片刻,姜禹又忽然开口:“说起这件事,我想起另一茬儿。”
萧绮:“嗯?”
姜禹:“要是待会儿有人打听咱们各自的情况,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萧绮:“就照实说啊,你跟顾奕的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难道还能装傻吗?”
姜禹扯出一点笑容,看上去既含蓄又礼貌,倒有几分当年他们还没搞到一起时的疏离感,只不过年纪比那时候大了许多。
萧绮瞥了一眼过去,有点恍惚,随即就听他说:“那你和陈炘的事呢,我也要照实说么?”
这是个陷阱问题,如果他的照实说,她的知情不说,那就是双标,好像一方能见人,另一方见不得人。
萧绮:“你就说‘不清楚’,让他们来问我。”
每个家族里都会有喜欢闲磕牙的,人类天生就有好奇心。
“嗯。”姜禹应了一声,又说了句:“其实你应该带他来。”
萧绮又瞥了一眼过去。
他们现在的对话模式和态度,很像是在建立睡眠关系之前的感觉。
萧绮说:“他出差了。”
这话说完,又补了一句:“就算没出差,也不会带他来。”
不管之前一起听音乐会和夜晚小酌有多么美好,生活里依然有许多现实问题。
他们才开始,还没到需要介绍彼此给家人认识的地步,这样正式的场合挽着陈炘招摇过市,那对陈炘来说是一种施压,对自己是一种束缚,对萧家的其他人更是一种明示。
而且今天姜禹也受邀了,她不会这么明着打他的脸。
还有更实际的问题,陈炘来了,他要不要包红包,包多少合适,算是他自己包的,还是跟她一起的?
怎么安排怎么别扭。
这些原因萧绮都没明说,但姜禹一听话茬儿就秒懂。
他也没戳破,只笑了下。
等车子抵达萧家,萧绮挽着姜禹的手臂进了主屋,先和萧老太太打招呼。
不到半个小时,萧家小辈齐聚,趁着仪式开始之前,各自找消遣。
姜禹很快就被萧家的从兄弟拉走。
萧绮经过小厅门口的时候扫了眼,主要说话的是姜禹和萧固,其他人都是陪衬。
说是陪衬,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一种低处向高处求教的姿态。
姜禹如今手握顾家那条线,在萧家小辈看来他就是遭人嫉妒的人生赢家,两段“姻缘”,一个萧一个顾,都给他带来无尽好处,他还两头都没得罪,都有“新人”了,还陪“旧人”来赴宴,真是做到了极致。
别说小辈,就连萧家长辈也有不少夸他的。
萧固也是类似的情况,两次订婚,第一次没成,被一个程咬金搅黄了,虽然是女方有愧,但萧固表现得不计前嫌,女方家还在合作中让了不少利,萧固拿到了实惠,如今又有了第一段联姻。
萧绮和萧固的未婚妻聊了几分钟,很快萧家的其他姐妹就围上来,说说笑笑。
萧绮走开了一会儿,再回去时觉得吵,索性就躲开了。
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碍于规矩礼仪一定要在大厅里摆样子,等到没人看见的时候,再偷偷溜去院子里透气。
这次也是一样,萧绮走到院子里,找了个椅子坐下,看了眼时间,打算过十分钟再回去。
但她并非是第一个来的,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灌木树丛后面传来一道啜泣声,很低,气音更重,但它存在。
萧绮愣了下,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接着就是一道压低的哭腔:“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话像是在质问对方,也像是在自我怀疑。
萧绮瞬间听出来是谁了。
按照辈分算,树丛后面的是她的表姑,大概四十五六岁。
这位表姑是萧绮认识当中对恋爱脑最好的诠释,经历了两段婚姻,数次恋爱,还和艺术家同居过,但至今仍为爱情苦恼。
听说这两年,表姑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哭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多,萧绮每次见她,听她说话,都能感觉到她的气虚气弱,那是常年被悲伤情绪消耗的结果。
当然,萧绮也见过表姑春风得意,为爱情而兴奋的如同小姑娘一般雀跃的时候,在表姑的描述里,那段爱情就是阳春白雪一般的存在,梦幻到了极致。
萧绮原先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生长在这样的家族里,整日面对的都是再务实不过人际关系,还会对爱情怀抱这样“可怕”的幻想?
可如果换个角度看,也是合理的。
表姑什么都有了,不乏物质,又属于高知女性,品行端淑,虽然生长在商人世家,自己却不碰“铜臭”,一身的气质仿佛来自书香门第,自小到大也没见过什么恶人,更没机会被人坑害,真是各方面都如同“阳春白雪”,难免对于爱情也生出高洁的要求。
萧绮听表姑描述过她理想的爱情和婚姻,萧绮表示大为震惊,她觉得那不是对于爱情和婚姻的要求,而是对人性的。
能配合表姑达到此种境界的男人,大概是圣人级别,思想境界如同得道高僧。
可偏偏表姑来往的男性却都来自世俗领域,不是搞艺术的,就是经商的,做官的。
许多人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受到教育越高的女性,被男人伤害的几率就越大,她们为什么要跟爱情过不去,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在萧绮看,就拿表姑为例,她不是跟爱情过不去,也不是跟自己过不去,而是跟一道未解的谜题过不去——“我只想拥有一段理想中的爱情,我的要求很简单,并不过分,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有了,这件事却这么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或者这么说,物质极度满足之后,会想要追求精神层面的高度,但现实就是,没有男人可以满足这一切。于是就成了一个人的追求和大环境的对抗。
那边,表姑开始控诉了,这边,萧绮已经轻手轻脚地起身,很快离开院子。
回去时,众人已经相继入座,姜禹就坐在位子上等她。
她坐下后,就听姜禹问:“去透气了?”
萧绮:“嗯。”
两人一同望向已经站在台上的萧固和未婚妻,两人虽然都挂着笑容,但都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说是“怨偶”也不为过。
但可笑的是,他们都是自愿的。
萧绮拧了下眉心,微微侧头,轻声对姜禹说:“其实萧固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但我不知道是谁。我也是瞎猜的。”
姜禹转头,近距离的审视萧绮的表情。
萧绮又道:“我想,那个女人应该不属于这个圈子,萧固现在正值上升期,还缺少最后一块垫脚石,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婚姻。”
话落,萧绮也看向姜禹。
这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了。
姜禹眼底带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萧绮又挪开视线,越过他,看到侧面那桌,表姑也回来了,她已经补了妆,但还是能看出来眼睛发红微肿。
真是有点讽刺。
有人找到了喜欢的人却放弃,有人却是苦苦寻觅,求而不得,为此所伤。
萧绮落下眼皮,说了句:“如果不提钱,这种日子,有谁会真的高兴呢。”
隔了几秒,姜禹吐出一个字:“我。”
萧绮诧异地问:“包了个大红包,被一群人围着应酬,你还高兴?”
“我说的不是今天。”姜禹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台上那对主角,声音同样很低,“咱们订婚那天,我是真的高兴——虽然现在分开了,但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
那件事在他的描述里仿佛是极其珍贵的。
萧绮怔了怔,没接上话。
她盯着姜禹的侧脸,他却再没看过来一眼。
这时,周围响起掌声,姜禹也跟着鼓掌。
她扭过头,又盯着台上,跟着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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