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愈舒向来恩怨分明,记恩也记仇。过去艰难时无意与谁交恶,现如今有家有室日子美满,亦更愿与人为善,但这不代表软弱可欺。

    瑛王妃大驾而来,不就是想压着她俯首,然后用这屋里的嘴,广而告之吗?温愈舒一介平民,敬她皇家媳的威严,认了。但之后,形势会如何,就看这京里的风怎么吹了。

    泊林正剿倭寇,带兵的陈炽昌,与贤妃一母出,乃瑛王的亲舅舅。不论当下阵前战况如何大好,这人不是还没平安回京吗?诚黔伯府正揪着心。可姻亲吴家,却借着一个小生辰,摆起席。瑛王妃盛装道贺。

    有些事,有些小情小理儿,不提也就湮没了。一提,那里头尽是大经大文章。现王身子好了,瞧那活络劲儿,不像是个不争的主。

    正好,他们这头也趁机探一探现王藏了几分能耐。眼睫轻掀,看满室俏色,心里为人忧,也不知瑛王妃此行有无经过贤妃?眸底生笑,在温家她就悟透了,不得婆母欢喜的媳妇…不好做。

    坐在云从芊上手的礼部侍郎黄良寅的夫人张氏,今日带了大孙女来,听到国子监祭酒梁大人夫人夸赞,立时堆满脸笑:“这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偏疼,把她养得有些憨。”

    “精灵白巧的,怎么就憨了?”梁夫人也是在没话找话,实是今天这席…不好吃!她不晓瑛王妃是作何想,但满朝里都知泊林海上打着仗,还是诚黔伯世子当将。

    诚黔伯府,可是宫里贤妃的娘家。于情于理,吴老夫人这寿辰小宴就不该铺排。关起门来,自家里聚一聚图个喜庆便算过了。冷清,但不会落下什么话柄。

    瑛王妃那就更不该当这时回娘家,想尽孝道向老祖母贺寿,可以岔开日子低调回一趟。又非整生,她这一来,岂不是令诚黔伯府为难?早两天,东城各府采买就知道,沐宁侯府由小儿媳妇来赴宴,当家夫人跟世子夫人不会来。

    今儿为什么变样了?还不是因着瑛王妃驾临吴府,沐宁侯府得重视。

    若非尚书大人于她家老爷有提携之恩,梁夫人是当真不想掺和这些。明白瑛王妃与吴家想说和云修撰妻子与温家,向上卖好的那份心思,但也要挑时候。主意打得大,天时不利,小心弄巧成拙。

    “您可别再夸了,我怕她当真。”

    “祖母…”两腮丰润的张晴晴,害羞地颔起首,压不住喜色,嘴角小梨涡悄悄显露。

    “好好,不说你。”只音才落地,张氏又转向上位,冲沐宁侯夫人道:“臣妇记得世子家大公子也不小了?”

    得,梁夫人暗叹,这也是个不懂事的。沐宁侯世子膝下可没庶出。他的大公子,不出意外,将来必要承继侯爵。张氏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沐侯夫人看了一眼已经臊得面红的张家孙女儿,笑着道:“翻过年十五,还一团孩子气,也就身量唬人。小年那会,他叔家小囡囡才告了他一状。”

    在说她大哥,沐婳立时出声揭露:“大哥把糖包发圈上的小金猪都拆下来了,说糖包到娘那告一次状就还一头小金猪给她。”

    “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云从芊瞟了一眼上手的张氏,玩笑道:“婶娘下午回去就抓来你妹妹,教她数数。”

    “我前几天就开始教了,可糖包尽

    会说一二一二,就是数不到四。一只发圈上,有六只小金猪呢。”

    在场的大妇见小姑娘耸起眉头,似极苦恼,不由大笑。堂当中的吴怡姝,看了眼上位的姑姑,见其笑容婉约,上扬的嘴角不甚自然略显刻意,不由心头一动。微侧身,瞟过落在她一步外的温雨琪、温雨環姐妹,有了计较。

    待笑声歇了,她上前两碎步,蹲身福礼:“怡姝见过昭毅将军夫人,云修撰夫人。”

    “好标致灵动的姑娘。”云从芊余光见弟媳已起身回礼,不禁暗骂弟弟,面上微笑:“快起来。”不过也不怪青哥儿拖沓,愈舒上头有两重婆婆。暂缓一缓,也是避免落口舌。先专注修书,攒攒功绩,说不定时候到了可以连娘一道请封。

    至于老宅祖母…规制摆着,官员请封,只能惠妻惠母。

    “夫人雅名,小女也是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方知什么是闭月羞花国色天香。论标致灵动,小女远不及夫人万一。”

    建和九年京中顶尖勋贵公子求娶商门女,劳老父九请赐婚圣旨的事,可是流传至今仍叫外界乐道。即使她长在襄州,都没少听。这位快十了,容颜娇色,不见岁月。双瞳剪水,晶晶莹莹,其中无忧无愁。日子舒坦,是一目了然。

    她刚所言,没几分夸张。

    好话谁不爱听?云从芊抬手半掩笑,看向上位:“王妃娘娘这侄女,真是个趣人儿。”

    瑛王妃莞尔:“能入得你眼,也是她的福气。”有一点,她想不承认都不行。襄州吴氏不是曾经了,祖父高龄在朝强撑,后继却不力。

    反观沐宁侯府,近些年沐宁侯几乎将朝中文臣得罪了遍,可云崇青一起,形势就不一样了。

    因着周计满,鼎甲算是共患难过,私交甚笃,往来密切。现在他们虽微末,可得圣心,几年后会是何境况,难说。另,左都御史冯威,乃苗编修的伯父,会否因苗编修,对云崇青所在的八皇子一系偏颇?

    还有东阁大学士钱坪,也甚喜云崇青…

    她主张缓和温愈舒与温家的关系,除了博个名,亦是想叫温家看清事态。偌大的吴氏,不能只靠祖父一人扶持。温家想要未来,当全心全意效忠瑛王。

    “王妃娘娘真是给臣妇脸了,臣妇算哪排面上的人。”云从芊说着,就脱下了腕上的镯子。

    吴怡姝忙推拒:“夫人厚爱,小女心领。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连退两步,眼神躲避着那只羊脂玉镯。其母,吴大太太适时出声:“我这丫头是个眼浅胆小的,压不住夫人的镯子。夫人勿怪。”

    早知吴家“崇尚”清平,今儿她特地戴了两只玉质上佳又不显的镯子。送不出去,是预料之中。可瞧着那避如蛇蝎的样儿,云从芊仍不免在心里讥讽一番。顺势戴回镯子,面上笑意牵强。

    “瞧您说的,既然我这镯子与姑娘无缘,那就待下回见再补礼吧。”

    瑛王妃是真不痛快了,嫁进了王府,见多了世面,她才发现娘家对女孩儿的教养过于狭隘。一味地强调腹有诗书,修如玉雅洁,却忘了铅华洗净前,得先入俗懂俗。

    看怡姝推拒的样子,叫她不禁想起去年镇国公夫人生辰宴上,其女陪侍在旁,大方待客,行止从容不露毫末怯懦的场景。那天,她这个才成亲不久的瑛王妃,内心里竟生了丝丝自卑。

    “扫了夫人的兴了,小女给您赔罪。”吴怡姝蹲身行礼。

    温愈舒笑言:“姐姐这镯子成色是佳,但颜色不够鲜亮,配小女儿确不甚合适。下回可以挑只翠玉予姝姑娘,她皮子白,正好。”

    “听你的。”云从芊拉弟媳坐下。

    吴怡姝轻舒口气,站起身:“慕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女亦不例外,不过相较于容颜,小女更钦羡侯府公子与小姐儿之间的和乐,以及您与云夫人的情谊。”

    哎呦,在这等着呢。云从芊与愈舒相视一笑。

    上位吴老夫人言道:“确实,一家子融洽,日子苦点都是甜的。”

    “祖母说得极是。”吴怡姝转身福了福礼,复又回来,目光落于一人身:“刚在惜花苑,雨琪、雨嬛两位妹妹一直心不在焉。我问了才知道,她们在惦记您。”说着就招人来,“愣着做什么?你们的舒姐姐在这呢。”

    温雨琪、温雨環姐妹不由看了一眼一旁的大伯娘,钱氏点首。二人才快挪小碎步向温愈舒那方去:“八姐姐。”

    这两位是温家二房的女儿,温雨琪比她小四岁,温雨環小她五岁,一个年头生一个年尾生。在温家时,她们除了跟温雨玫不对付,与她倒没起过龃龉。

    “两位妹妹都长大了。”

    “八姐姐也越发风姿绰约了。”

    温愈舒闻言抬手轻抚自己的发髻,轻快道:“是啊,我成亲了。”心情外放,毫不掩饰愉悦。目光从二女身转移,看过堂中各娇儿。

    “今儿是我成亲后,头次应邀赴宴。以往走走亲戚,长辈疼惜,倒不用准备什么。这回却不一样,我很是不安,不知要送大家些什么。思虑许久,也没别的了,把闺中时的小玩意拿出来捯饬捯饬,给你们挑拣。喜欢的尽管拿去,不值几个钱。”

    一听这话,钱氏和邵瑜娘面上都不好了,可又阻止不得。

    邵元娘还想再不值钱,也是温府流出来的,能埋汰到哪去?可扫见钱氏和邵瑜娘脸上神色,顿觉不妙。想岔开事,只云家下人已经捧盒子上来了。

    留意到那妯娌二人的还有梁夫人、张氏、吴老夫人…

    等了老半天就等这一刻的常汐,手脚利索,不待到吴家姐儿跟前就打开了盒子:“您是主家,就请您起个头先挑。”

    盒中那些首饰一看色泽,就知如云夫人所言,捯饬过。可…可就算捯饬过,吴怡姝也能一眼瞧出粗劣。

    鎏金步摇,样子似展尾孔雀鸟儿,只簪子上金已褪尽,斑驳遍布黑簪,闭起一只眼都能看出非银制。垂珠不少不小,一点光泽都没,比鱼目都不如。耳璫,古铜丝,垂珠光滑不圆润,跟她在瑛王府晓花町见着的铺路石一般模样,就是小了点。镯子不错,虽没了形,但到底能看出是银制……

    云从芊笑话:“你今儿怎么舍得的?过去我可不止一回见你擦拭它们。那爱惜劲儿,我瞧了都替我弟弟酸。”

    “当然要珍重。”温愈舒柔婉,满目回忆地看着钱氏与邵瑜娘:“这些都饱含着温府长辈们对我的疼惜。我虽然现在用不着了,但也不能随便丢弃。拿出来送给大家,算是份心意,而且还能将温府待我的浓情厚意流传下去。也好叫大家知道,我非忘恩负义之人。”

    “如此,很周

    道。”沐侯夫人端茶小抿。

    吴怡姝瞄了一眼上位,翘指捡了一对耳璫,握进掌中。

    常汐笑着转向别人:“年月久了,褪了色,是不比当初漂亮精致了。姑娘们就当个心意,若瞧着喜欢,可以拿去银楼,让照着样子打新的。”

    之前看小姐妹迟疑,张晴晴还以为盒里有什么好,待见着了才明白过来,不自觉地凝起眉头,露了嫌弃。若非场合不对,她连碰都不想碰那些秽物,快速取了支步摇,垂首掩于袖中,用两指捏着。

    张氏逮着眼,呦了一声:“不想云夫人还有这些老物?自打我家老爷中了举人,我就没再见过了。”话说起当年,“以前在村里,这些可都是好物,谁家娘子戴上,肯定要得不少艳羡。”

    坐对面的梁夫人扯了扯唇角,低下头理衣。礼部,侍郎有四位,都扒着两眼在等更进一步。只吴岂仁迟迟不退,他们能如何?轻眨了下眼,抿上唇。温垚子内宅,也就他亲择的朗韶音,眼界宽,旁的…都撑不起门户。

    可惜,朗韶音没得善待,不然温棠峻该早上品了。心中哀叹,她与朗韶音有过几面之缘。那位坦荡,眼里没贵贱,不似一般俗人。这席到底什么时候开啊?再不开,都饱了。

    常汐在姑娘们挑完后,又放低了手,向坐着的夫人、太太们走去:“样子很不错,都是江寕来的。您几位也瞧瞧,这些京里银楼都能打。”

    到钱氏跟前,钱氏乌沉沉的脸撇向一边,不愿看。常汐也不为难,一步至邵瑜娘那:“夫人膝下没姐儿,不过也能看看,您给的几样还在。”

    邵元娘此刻活撕了邵瑜娘的心都有。家里费尽心思将她体面嫁入温家,她就是这么当大妇的?

    什么是打脸?瑛王妃今日领教了,看着那贱婢捧盒子上前来,紧咬的后槽牙慢慢松开,唇角渐渐上扬。

    雅洁如玉吗?她想登高俯视众生,享尽人间富贵,腻烦之后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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