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煌煌,丝竹乐响。

    襟带飞扬,胡旋舞转。

    八方之客,汇聚一堂。

    顾语旋身,将这陌生繁华的皇都夜市收入眼底。

    她随意走进一家酒肆,想起自己此行艰苦,镇日里露宿荒郊不说,还险些丢命,豁出性命给人当护卫,结果钱也没到手。今日总算有了进项,明日看着还能挣到钱,现在小小地犒劳一下自己,应不算罪过?问明价钱,跃跃欲试地要了杯葡萄酒,一小碟切鲙。顾语深知这食物也分个三六九等,上等的是珍馐美馔,下等的则只能用来充饥果腹,而普通人家日常所食,大多介于这两者之间。毫无疑问,这美酒鱼生便属于珍馐美馔,而她顾语今日也不至于要吃那无滋无味的陈粮。但珍馐美馔大多不具备饱腹的功用,因而,这果蔬面饼仍是她饭桌上必不可少之物。

    食物送上,夜光杯、琉璃盏,统统没有,琼浆盛于高足杯中,玉脍托在瓷盘之上。顾语用筷子夹了肉片蘸了调料放入口中,柔嫩的口感,鲜甜的滋味,霎时充盈,她忍不住发出喟叹。再饮一口酒,果香馥郁,丝滑柔软,余味悠长,又是极不同的享受,却都是人间极品。

    她仰望着窗外黑色的穹隆,打从心里觉得,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一顿饭花去今日过半的进项。夜深,无处可去。她负手在后,独自游荡在街头。初春寒风料峭,她缩了缩脖。厚外衣早已脱下,落在驿站,若此时带着,当个衾被还是很好的。

    不经意瞥见对街有座民家浴室,她拐进去,花了数文钱,洗了个温水浴。闭眼泡在水中,不禁感叹,若是能睡在浴池里那该多好啊。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是店里最后一位客人,掌柜坐在柜桌后都快睡着了。看看更漏,戌时未过。

    店外又冷了几分。远处的奏乐之声随风传来,夹杂着忽高忽低的娇笑,想来这笙歌夜舞要通宵达旦了。

    顾语走至墙边,见周遭无人,轻跃而起,手脚并用,攀上一旁的高大树木,随后跃上屋脊。极目远眺,乌压压的夜空下,皇都屋舍,星罗棋布。西南向,一座高塔耸立其间。顾语眼珠一转,心想,路上每逢住客店,总要生出许多是非,倒不如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度过漫漫长夜,思定,纵身跃去。

    那宝塔有九层之多,去地九十余丈,塔檐上缀饰金铎。塔刹上四道铁锁链连向宝塔四角。人影一晃,六角金铎和鸣,铿锵作响,清脆庄严。

    顾语转身阖上户牖,回头细看,方知这塔中供奉着佛祖。她在佛祖座下寻了个空位,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睁开眼,凝神细听,隐隐人声自塔顶传来。

    “阿弥陀佛,道长为何苦苦相逼?”

    “了悟,老道不过是要与你分个高低,如何称得上是苦苦相逼?”

    “老衲虽习的是佛法,却也知‘道法自然’,道长一味相争,岂不背道而驰?”

    “哈哈哈,大道至简,道法自然便是随己所欲,何来‘背道而驰’?”

    “道长若执意如此,老衲唯有奉陪,只是怕届时落得个两败俱伤。”

    “不伤性命便是,看招!”

    话音一落,塔楼中的气流为之震颤。

    顾语心下骇然,暗道:高手!

    许久未听见兵戈相击的锐响,楼中气流却波动得厉害。顾语盘腿打坐,双目紧闭,集中精神,调动所有感官去捕捉两人的动静。

    起初一无所获,她不急不躁,调整好呼吸吐纳,灵台逐渐清明。短促的必是拳掌相向,长一些的是足踢。不对,若是拧肩和追击呢?不应当如此想,她轻轻摇头。

    铁链和金铎颤动震响。

    听方位,似乎是九宫八卦?看来,是道长占了上风。这位高僧到底是有意退让,还是技输一筹?若能亲眼瞧上一瞧就好了。

    正想着,楼中两股气流陡然相撞。顾语暗道不好,蓦地胸口一沉,喉头腥甜,一口鲜血自肺腑中喷薄而出。她扑倒在木地板上,扭头看旁边的佛祖金身,却是安然无恙,可怜她肉/体凡胎。

    “有人!”塔顶两人齐呼。

    顾语暗道糟糕,未及细想,在两人冲进来时,拂开第三道户牖,飞身而出。

    两人观其背影跌撞狼狈,也不急于上前捉拿。

    了悟大师点燃油灯,见佛祖安好,亦未有丢失之物,放下了心。看了看地面一滩血迹,与辩机对望一眼。

    “看来是有人在此借宿。”道长身着青褐色夹袍,背负长剑,头发半白,髭髯盛美,双目湛然有神。

    了悟单掌施礼,手缠佛珠,长眉下,一双眼明亮睿智:“阿弥陀佛,想来这位施主也是无处可去,不料遭此横祸。”

    “罢,今日且到此为止,过得两年,老道再来找你比划!”说罢足下轻踏,融入这夜色之中。

    了悟轻叹一声。

    顾语体力不支,落入一条窄巷。远处犬吠。她背靠石墙从怀中掏出疗伤丹药吞下。过了片刻,翻腾不休的五脏六腑才稍得以安歇。

    “咚——!咚,咚!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打更人敲着梆子从巷口走过。

    原来方才三更。

    她顿觉生无可恋。坐了一会儿,想要撑墙而起,不料碰倒了边上摞放的编织筐。砸落地上,发出声响,箩筐滚出老远,直至巷口。她走过去,想要捡起来。弯下腰,手刚碰到箩筐,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何人?”

    顾语愣愣抬头。

    街上灯笼高挂,烛火熹微,那人背光而立,面目模糊。她眨眨眼,正要细看,怎料对方惊讶道:“顾姑娘?”

    噢!

    顾语听出来了。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又是你。”她低头,仍去拾捡那箩筐,然后反身,耷拉着肩膀,将箩筐拿回巷内,放至原处。

    那人正是姜无恙。他夕食后就到城中走街串巷,想要找石壁上的痕迹,却未有所获,走到此处,听见动静,便过来瞧,未料到竟叫他遇到她。正错愕间,就听她冷言相对,心中微涩。不过,他还是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老实说道:“有些事待要处理。”有心要问她怎么半夜还在外游荡?却觉过于亲近,不好说出口。

    顾语闻言点点头。

    “姜郎君的事,想必是极要紧的事。”她回转身,“我就不妨碍你了。”

    姜无恙听到前头,面上不显,心中暗喜,她竟知道他是谁?不料后面接了这么一句。

    眼看人就要走,错身而过时,他突觉心急,怎样才能留她?忽想起她的东西还在府里,遂开口道:“对了,顾姑娘的包袱和马,还在我那……”

    顾语脚下一顿,未回身,眼珠子转至他的方向,心想,我那包袱倒是没装着什么,可是马却很重要……不如就再见一回,取了东西赶紧走?诶?慢着。她突然想起在荒郊驿站,他紧扣着自己,还说有话要问自己,不知何意,眼下却是三十六计里的哪一计?想到这,心下便有些迟疑起来。嗯……她下了狠心,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自己走为上计!

    姜无恙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朱公子给顾姑娘的一贯钱也在我那。”

    “一贯钱?”顾语惊讶得脱口而出,转身望他。说完才省悟过来自己反应太大,暗叹,好一招攻心为上!

    “原本说好的是五百钱,怎地变成了一贯钱?”她疑惑道。

    还有这等前由?姜无恙想了想,道:“朱公子却未对我言明,想来是看姑娘奋力拼杀,心存感激。”

    顾语汗颜,其实她一个人也没杀到啊。不过,她也不是那等与自己作对的人,这钱既然是人家心甘情愿给的,她就断无理由退回去。也罢,若她要走,吕国公府想留住她却也不容易,于是问道:“你家在何处?明日几时得空,我去找你取。”

    姜无恙暗想,若是让她到府中,怕是取了东西便要走,不若他将东西送上门,也好知道她在何处落脚。突然一愣,知道她在何处落脚又如何?

    顾语见他表情为难,暗道,是想布什么局吗?

    她大方说道:“要是不方便等过几日也成。”

    “不是!”他斩钉截铁道。是了,知道她在何处落脚,也好方便关照她一二,就当答谢她此前的多番照顾吧。

    “不若由我送至姑娘府上?”

    顾语盯着他瞧,忍不住笑出声:“我哪里有什么‘府上’。”转念想,又在打什么主意?便让他到书肆找她又如何?

    遂说道:“若你不便,可送至东市的崇文书斋。”

    东市书斋?姜无恙心下一顿,眉峰拢起,这么巧?

    顾语见他不应,奇怪道:“这也不方便吗?”

    “没有。”姜无恙摇摇头,“我在想姑娘你怎会在书斋落脚。”

    顾语叹口气:“我不过是在那找了份白日里抄书的活。”

    “抄书?”原来如此,姜无恙眼眸一动,问道:“姑娘很缺钱?”

    顾语怒道:“钱哪有嫌多的呀!”这人,怎么一下就戳到她痛脚!

    姜无恙一愣,抿唇点头,打量她的神色,小心道:“姑娘说的是……我是想着,若姑娘有应急之需,我可以……”

    “不用不用。”顾语眉头紧皱,连连摆手,“不用借钱给我,我没有急需。”

    “不是借……”

    “哈?”顾语吓得后退一步,震惊地望着他,手拢着衣襟,颤声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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