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定睛看去,火光所及之处,巨物匍匐而行,长吻扁头,身披革甲。
“鼍龙!”饶是毒婆行走江湖多年,此时亦难免面色沉重。
鼍龙听见声响,骤然撒腿朝他们奔窜。数十只重达千斤的鼍龙直震得地面颤动不已。
电光火石间,顾语手底一抓,大喊“看招”,将手中泥土朝毒婆撒去。
毒婆听见声音急忙扭头,哪里料到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的泥沙,挥袖拂了个来回,未及看清两人踪迹,鼍龙已来到近前。
半空之中,顾语收回弹出的绳索,与谢之安顺着力道继续向前撞去。
谢之安察觉她已力竭,护着她的头背落地,两人滚了数圈方才停定。刚缓过劲来,谢之安搀扶起顾语,往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前方大亮。壁上油灯照出一条甬道,四壁均由三尺见方的石砖铺就,宽敞整洁。
尽头石门阻了去路,谢之安摸索片刻,拧动了门前仙鹤灯的喙部,隐在暗处的铰链咔嗒作响,石门缓缓开启。
两人走进去后,石门又重重合上,激起尘土飞扬。
石门之内灯火幽幽,安静肃穆,隐隐有水波拍打之声。谢之安飞快扫视四周,见此地敞阔,又无异样,将顾语扶到墙边,靠着墙壁缓缓放下。
顾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姜无恙心下大骇,伸出手掌,与她两掌相贴。
额头汗水淌下,流过眼皮,阵阵轻烟自谢之安颅顶冒出。不知过了多久,顾语方才吐出口黑血。
谢之安见状,心头大石终于落下,劲力回撤,面前娇躯软软倒向自己。他连忙伸手撑扶,起身托揽她的脖颈后背,想让她挨靠墙壁。
汗水如雨流过眼皮,刺痒难当,谢之安抬手去擦,触碰到的却是铜质面具,想着此处并无旁人,索性摘下面具,抬袖擦拭。随了他的动作,顾语身形微晃。
察觉到掌心骤空,谢之安放下手臂,胸口已是一窒。
万籁俱寂,垂首看到她的脸颊贴在自己胸膛之上,谢之安仰起头,难耐地呼出口气。耳边传来她的呓语,他凝神细听,她却不说了,刚要动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又有了动静。
耳朵贴到她唇边,只听她说:“……无恙……你快……”
眼眸里霎时绽放光采,姜无恙望着顾语,心底柔软不可自抑,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他看到她眉间微颤,心头跟着一紧。
秀眉下,双眼慢慢睁开,目光茫然。
“姜无恙……?”
“……!”
“你怎么……”
“……?”
“这么好看……”
“……!?”
双目阖上,再无言语。
姜无恙忙探她鼻息,温热的气息拂过指背。幸好,只是晕了过去。怔愣片刻,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唇角微微抿起。可没高兴多久,他便发现顾语发热了。
发热不同于内伤,成因有多种,他又不精通医术,身上虽有药,却不敢胡乱用。思来想去,唯有替她降温,令她好受一些。躺在地面未免太凉,受了寒反倒加重病情。想到这,他伸手解开身上外衣……
顾语觉得自己犹如漂浮在云端,身轻自在,无所挂碍,忽眼前景色变换,迷雾散开,现出个身影。
那身影回头,是个极俊朗的男子,凤眸凝望着她,说道:“顾姑娘,其实……我早已倾心于你!你心里……可有我?”
目光仿佛穿透她的躯壳,直击灵魂。
顾语心脏怦怦乱跳,未等回答,两眼霍然睁开,灰色的石壁映入眼帘。她喘出口大气。
“做噩梦了?”清冽柔和的嗓音就在近旁。
顾语吓得弹起,砰一声闷响,头撞上了墙壁。她痛得龇牙咧嘴,边揉边偷觑始作俑者,想起梦中情形,惊痛羞臊交加。眼睛往下一扫,了不得!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啊!”顾语手拍地面,羞恼地别开眼。手底下的触感意外的柔滑。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身下铺了黑色的布料,疑惑地摸了摸,想到什么,尴尬地抬眼,目光扫过他身上的白色中衣,讪笑着看看地面,又看看他:“这……该不会是……你的衣物吧?”
姜无恙的视线从身上中衣投向顾语,点点头:“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多谢了。”顾语看他一脸正色,懊恼地垂下头,方才的言行举止真是多有失态,想起此前身中剧毒,而如今无甚大碍,便知道是他出手相救,更是愧得无地自容。
姜无恙侧头打量她的脸色,没料到她竟会难为情,毕竟她曾……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
顾语耳尖,挑眉警惕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可不敢乱说。
顾语叹了口气:“是在笑我吧。”
“不是笑你……”
“哎,罢了。”
此时的她,眉宇间全是懊丧愁苦,却生动真实,与平日里的客套疏离很不一样。
“我只是想起,与你初识时的情形。”他说。
“初识?医馆?”医馆有什么好笑的?顾语费劲地回想。
“不是,我说的是雪山洞。”
雪山洞?顾语眨眨眼,想啊想,首先想到的竟是年轻男子光裸的身躯。她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忽想起那块银牌,动作一僵。
“我觉着与眼下情形很像,便笑了。”姜无恙唇边噙笑。
“哦。”顾语有些失神。
“生气了?”姜无恙疑惑道。
顾语强作笑脸:“没有,是挺好笑的。”
那脸上的笑意不曾抵达眼底,忽远忽近的感觉着实令人生厌。
“阿语……”两个字,脱口而出。
尾音缠缠绕绕地钻进她的耳朵,送到心尖,似白色的鹅毛轻轻刷过,让她禁不住战栗。
从来不知,自己的名字能被唤得这样旖旎……
“嗯?”顾语瞪大了眼,头皮发麻。
看到她惊异的眼神,姜无恙解释道:“我听到欧家小姐这样唤你……其实,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啊……当真?”顾语记不得了,不过好像还真是,毕竟此前就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但……
“会不会是因你从未问过我?”她倒打一耙。
姜无恙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仁义礼智信,怎可能径直去问姑娘家的芳名,转念想到她混迹江湖,或许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只是,如何解释为好?忽见她目露狡黠,心思一转,他问道:“那,现在问,应不算太迟?”
他的眼尾上挑,不笑时气势凌厉,一旦染了笑意便像冰消雪融后的初春河水,清澈柔软,映着粼粼波光。
她垂下眼眸,定了定神,又望向他,“我姓顾,单名一语字。”
“哪个顾,哪个语?”他要问个明白。
“嗯……顾盼生辉的顾,语出惊人的语。”她随口道。
“倒是贴切。”他微微笑着,将膝盖支起,手肘搭在膝盖上,意态闲适。不过是寻常的姿势,让他做来偏风流潇洒。
顾语挠挠眉角,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玩笑话,“那你呢?”
“我?”
顾语拾起近旁的面具,扬了扬。
“你不是早知道了?”姜无恙问。
“早知道什么?”顾语反问。
“早知道……我就是我。”
轰——!
石门处传来巨响。
两人飞快交换了眼神,从地上跃起。姜无恙戴好面具,还未来得及披上外衣,石门咔哒哒升起。
姜无恙将顾语护在身后,手握住剑柄。此处虽敞阔,但徒有四壁,他还未来得及查探出路。看来,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还没死呢?呵呵,臭小子倒是情深义重。”
石门在毒婆身后落下,隔断了内外通道。
毒婆步步走近:“哟,衣衫不整,难不成被我打断了好事?”密闭的石殿里,飘荡起毒婆桀桀的怪笑声。
顾语看她身上毫发无损,不免脸色凝重,暗地里凝聚内力,静待时机。
姜无恙飞快往后一瞥,拧眉道:“休要毁人清誉!”
毒婆目光逡巡四周,落到顾语身上,又移向他:“怎么,想教训我?你的小情人能站在这,想必费了你不少功力。我看你是自身难保,还想逞英雄?”
“谁胜谁负,一战便知!”
毒婆讥笑道:“江湖莽夫!我可不想跟你打。”
顾语和姜无恙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生怕她欲擒故纵,再次暗器伤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
只见毒婆止步于殿中央,看着地上的方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随后口中念念有词,捻指掐算,一边绕着石殿中央走动。走过几圈,地底下突然传出沉闷声响。毒婆面上大喜,退至一旁。
却见地上方砖以石殿中央为轴,朝外辐射扩散,接连下沉,石殿顶部方砖同时开启。
姜无恙和顾语何曾料到会突然生出这种变故,学着毒婆贴墙而立,不知脚下方砖将在何时坠落。
等到砖石停定,只剩下他们足下和身前两圈方砖仍保持原样。石殿中央现出一条石阶,盘旋通向地下。头顶星空灿烂。
毒婆朝他们看来,笑问道:“臭小子,你有没有觉着胸口窒闷?”
顾语不解地望向姜无恙。
姜无恙却默不作声。
毒婆心下了然:“我这毒名唤‘传恨’,不妨想想何意。”说完大笑着奔下石阶。
“传恨?”顾语琢磨片刻,忽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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