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星无月也无风。繁华盛世渐远,道旁灯火无声地照亮了回客栈的路。

    唇齿间残留的一丝酒气,令姜无恙心潮浮动,埋在心底的那些话犹如藤蔓得了浇灌,缠缠绕绕向上攀爬,喉咙滚动两下。身旁倩影咫尺之遥。垂在身侧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脚步:“阿语……”

    “有人!”脚步骤停,不远处灯火零落的街口,倏忽现出十数道黑影。

    等了一日,怎想到会在此刻出现。姜无恙不悦地抿紧唇角。

    果不其然,为首者沉声道:“交出神夙,放你们一条生路!”

    姜无恙将顾语挡在身后,拇指指腹顶开剑镗。

    该来的迟早要来,顾语从他身后走出,“想要神夙?那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言语中的讥诮展露无疑。

    “黄毛丫头,口气不小,你可知你脚下站着的是谁的地盘?”

    “哦?难不成是你们的地盘吧?”

    “哼,倒是没有蠢到家,还不识相点,快快交出神夙!”

    顾语背手踱步:“随便一只阿猫阿狗跳出来,都能说扬州城是他的地盘,是都督大人太纵容,还是猫狗太猖狂?”

    其中一名黑衣人气愤道:“臭丫头,竟敢将我们鳄鲨帮比作猫狗!”

    “老九!”当先那人厉声喝止,转而阴沉道,“既如此,也就留你们不得了……”

    “哦,原来是鳄鲨帮。”

    正说着,对方已疾风般卷来。

    顾语立在原处,右手缓缓抽出宝剑,左手横亘在姜无恙身前,“帮我压阵!”仿佛知道他的疑虑,她接着说道,“让我试试。”

    身姿凛然,目光坚毅。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她想试什么。

    对方已来到近前,顾语却还是纹丝所动。被要求压阵的姜无恙觉得此时比自己亲身上阵还要紧张万倍,握剑的掌心竟渗出汗来。正觉再无法忍耐,她已陡然腾身跃起。

    鳄鲨帮的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到她立在屋瓦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眼中笑意盈盈,似是嘲弄。

    “追——!”他们屈膝一纵,纷纷跃上屋顶。

    顾语见状,扭头便跑。

    姜无恙松了口气,却还是止不住担忧,运起轻功一路跟随。

    黑夜中划过一道道身影,有快有慢。

    破空锐响从后传来,顾语拧腰避过,足下一停一纵,不退反进,手中宝剑随即斜刺而出。

    身后追兵哪料到变故突生,手臂剧痛,未及反应,嘭一声自屋顶被踹落到地上。

    后头又有人追来,顾语佯退诱敌,再猛然进攻,眨眼又有数名鳄鲨帮的帮众摔至地面。

    姜无恙见此,略放下心,可看到后至的帮众接踵而来,心头大石再次悬起。

    顾语并不恋战,足下轻点,几个起落又绕回落在队尾的帮众身后。

    那些帮众只顾追赶前面的身影,根本想不到原应当在最前面的人居然来到背后偷袭,霎时乱了阵脚。一个个勉强接了几招,最终相继掉下屋顶,不是摔了个大马趴,就是摔了个狗啃屎,姿态各异,花样百出。

    此起彼伏的唉哟痛呼声中,屋顶上最后四人趁机将顾语团团围住,“看你还往哪跑!”

    “跑?”顾语执剑在手,左手并指拂过剑脊,眉眼肃穆:“分水峨眉刺以快为要,今日,我就用师门琴心剑法第四式“驰相属”与尔等一较高下。”

    众人闻言,反应各异。

    “你怎知我们用的是分水峨眉刺?”

    “什么狗屁琴心剑法吃橡树,江湖上从未听说过!”

    “跟她啰嗦什么,上——!”

    兵刃相击,丁零当啷的脆响急如骤雨,又如行军的鼓点敲击在姜无恙的心头。夜色太浓,招式迅疾,以快打快,让人眼花缭乱。

    忽剑锋如浮光掠过,四名鳄鲨帮帮众惨叫着向后倒去,手上断开的峨眉刺与撞碎的砖瓦随同他们的身体摔到地面的青石板上,叮铃哐啷纷杂一片。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鳄鲨帮帮众已被顾语击溃,沿着街道痛苦呻/吟。顾语用绳索将他们捆作长串,拍拍手,两眼亮晶晶地望向姜无恙:“怎么样,我厉害吧?”

    他噙着笑,揉她乌黑发顶:“巾帼不让须眉。”眸色温柔似水。

    顾语回神,矮身躲开他的触碰,“还是你厉害,比我早发现他们的动静,叫住了我。”

    姜无恙怔愣片刻,缓缓将五指蜷起,放在背后,看她催赶着鳄鲨帮的帮众往衙门的方向走。

    ……

    上值的衙役看到顾语,又看向戴着面具的姜无恙,揉揉眼道:“又是你们啊?徐老的盟主怎么当的,武林大会就要召开了,扬州城却是越来越不安生。连着两日死人,今日又来好些个。对了,老规矩,签了文书再走。”

    顾语深觉武林盟主的位子不好坐,这都能背锅。

    姜无恙沉吟道:“连着两日……莫非昨日又有命案?”

    那衙役手里提着人,随口道:“不过是几个地痞无赖,不知惹到了哪尊佛,叫人拧断了脖子。”说罢,打了个呵欠,边将人带走,边自言自语道:“偏生京里还来了贵人……可别殃及池鱼啊……”

    姜无恙闻言,想起白日里在东郊河边看到的盛况。

    ·

    夜深人静,打更的忽觉前头飞过个暗影,定睛一看,除了黑压压的天与地,屋与街,哪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嘟囔了几句,继续敲更。

    客舍中,水汽缭绕,风拂动帐幔,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一道身影翩然落于白纱帐幔外,单膝跪地,“少主!”

    “如何了?”帐幔后的声音倦懒清冷。

    “……三思殿广发悬赏令,只要能提供神夙去向的,都有重赏。”

    搭在桶沿的双臂用力撑扶而起,肌肉结实紧致。

    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帐幔后的人身披白衣走了出来,向来染雪结霜的眉眼被蒸腾水汽消融了几分,面色因常覆面具而泛着冷白。

    “……毒婆早已不在岛上。青崖派的人又不可能与三思殿勾结,那就只剩下欧家了!”地上的人盯着不远处的白色褒衣衣角,继续说着。

    姜无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低垂的头,手中白玉簪朝着窗户疾射而去。夺一声,钉入窗棂。

    不消片刻,蓝色的身影翻窗入内,口中絮絮叨叨:“夷则!你说话怎么支支吾吾的,你家少主能不发现我就奇了怪了!”

    姜无恙对他的出现似乎未觉意外,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意态闲适,“堂堂六皇子,怎么学了些穿窬的伎俩?”

    李惇掸了掸衣襟,抬起头,仍是那副纨绔贵公子模样:“入乡随俗嘛,你们江湖侠客不都是如此行事的吗?”他双手负后,阔步向前,然后一屁股坐到姜无恙旁边的凳上。

    姜无恙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顺手给他递了杯茶:“你怎会出现在扬州?”

    “说来——”

    嘭嘭嘭!

    三人齐齐望向大门。

    嘭嘭嘭!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谢之安?”门外的人唤道。

    姜无恙辨出声音,眼风扫过夷则。夷则心领神会,平地跃起,拽着李惇的衣领跳窗而出。

    砰——!

    顾语推门而入,恰看到窗口洞开,一根白玉簪还插在窗棂上。来阴的?她急忙跑到姜无恙身边查看。“没事吧?我听到奇怪的动静,是三思殿的人?”

    眼中忧急难掩。姜无恙微微弯起唇角,“我没事。”

    “啊?”顾语拧着眉头走到窗边,拔出簪子,不解道,“那这……?”

    他走过去,接过簪子,簪到发间:“吓走只野猫罢了。”动作开合间,衣襟大敞。

    裸露的胸膛白花花地闪过,顾语慌忙移开视线,可是沟壑分明线条优美的胸肌轮廓已刻入脑海,挥之不去。她咽了咽喉咙,强作镇定道:“原、原来如此,打搅了!”说罢低着头冲出门去。

    姜无恙疑惑地追出两步,门已经嘭地关上,夹出的风吹得胸前一凉,低头看,才醒悟过来夏日炎热,他因贪凉,未拢好衣襟。

    顾语慌忙回到房中,傻乎乎地坐定,想起方才所见风光,闭上眼摇了摇头,脸上发烫,捧着脸腹诽: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个什么劲啊!……定是他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大大的不好!

    她双手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继而不知想到什么,把自己的头埋到双臂间,羞涩含笑,笑不多时,忽勃然色变,拍腿暗骂自己不要因色勿事,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夷则带着李惇翻入屋中,半跪在地,不敢抬头。

    到底是天潢贵胄。

    李惇耸眉瞪眼地指指夷则,又指指姜无恙,颤着声道:“好啊!你们——!”话音一转,凑到姜无恙身边,满脸揶揄,“找姑娘了?”

    咳——!姜无恙急急放下手中的茶杯,压低嗓音道,“胡说什么!?”

    “哦……我还以为你小子开窍了呢!”他大喇喇地凳上一坐,“那姑娘的手好细嫩啊!”

    “闭嘴!”

    “还没弄到手?”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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