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恙面上波澜不显,心中却暗自纳罕,实未想到衙役口中的“贵人”竟会是李惇,由得他调笑了一番,这才继续询问。原来李惇此趟南下,竟是为将承平公主带回皇都。

    “承平年过及笄,却仍骄纵难改,此次擅自离京,更是惹得父皇大发雷霆。”说罢,李惇眼里堆笑,瞥向姜无恙,“按我说,这可跟你脱不了干系。”

    姜无恙想起在锦城客栈那个意外的清晨,神情寡淡:“她如何,与我何干?”

    “哈哈,自是与你有关~!”语调转了几个弯,他才继续说道,“无射来礼部查那书生,碰巧叫她撞见,夺了那本江湖书钞看得是爱不释手啊……”

    原来如此……只是自从在锦城意外遇见李思儿,他再也未见过她,本就是刻意避开,更不会去在意。沉吟片刻,眼风扫向李惇,“承平在扬州?”

    “武林大会这样的热闹事,你说她会不会来?”李惇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

    怕是不止这层关系,姜无恙颇知趣地没有揭破,却听李惇说道,“无恙呀,借几个人给表兄使唤使唤。”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成,但需等个三五日。”

    李惇一掌拍在他肩头,“果然是我的好老弟。礼尚往来,为兄有句至理名言相赠,附耳过来!”

    姜无恙脖子一紧,被他揽了过去。虽料定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此时也不得不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听他大放厥词。只听他说——

    “追姑娘啊,得欲擒故纵——!”

    李惇紧握的拳头与桌上跳跃的烛火一同映入姜无恙的瞳仁。

    ……

    啪——!

    好重的力道,顾语疑惑地看向墙角,似乎是邻间关窗户的声响,倒是少有。摊开手,银质锁牌将她掌心硌出浅浅的印迹。

    ·

    那日过后,很是风平浪静了几天,顾语留在客栈消磨时日,未再外出,三餐也未与姜无恙结伴同席。若是不慎打了个照面,则匆匆点头笑笑当作示意,连个寒暄也无。

    夷则因在锦城惹恼了姜无恙,被姜无恙支得远远的,白日里不得随身伺候,因此平日都是躲在远处观望。近日,他家少主不知为何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他暗中观察了几日,隐约有了些眉目。

    这天正伪装成浇花洒扫的杂役,眼尾扫到顾语点头过后,嘭一声关了门,徒留他家少主呆立门外,不舍离去,忽就想起前些天六皇子所说的话,刹那间恍然大悟,难怪顾姑娘将他家少主拿捏得死死的,这不就是“欲擒故纵”吗!?

    顾语也是有苦难言,一边是美色当前越陷越深,一边是师门恩情重如泰山,想不到解决之法,唯有自欺欺人,眼不见心不乱。

    闭上房门后,她心绪繁杂地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支颐,肘下不知碰到什么物什。定睛一看,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封暗茶色的信笺。如此神出鬼没,令她心中突地一跳,扫视四周不见有异,手心渐渐渗出冷汗。

    小心翼翼地展信览阅,黑色的字迹龙飞凤舞,待看到末尾署的“萧”字,才醒悟过来是何人,登时惊喜交杂,随即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暗道糟糕。

    ……

    翌日清晨,顾语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便悄悄外出了。

    郊外崇林山古木苍翠,晨间清爽的风冲散了空气中弥漫的落叶腐朽气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虫鸟啾鸣声中,顾语沿着深深浅浅的苔痕拾阶而上,偶尔侧头观赏山间变换的风景。到后山约定之地时,已出了一身的汗。居高临下,整座扬州城尽收眼底。

    “来了?”语调闲散,暗蕴威严。

    前方不远处的山亭翘角下,立着位灰袍人,长发束顶,短须遮面,双手负后,临风而立,衣袂翻飞,洒脱不羁。

    “师父!”认出来人,顾语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

    正兴高采烈,眼前一花,“哎呀!”顾语缩脖捂头,不解地望向她师父。只觉手背被轻轻一敲。她师父将手中木枝抛至亭中石案上,“有长进!”

    顾语绽放笑意,小心问道:“您老人家向来安好?”

    萧衡冷哼一声,转身到案边石凳坐下,“还知道问为师好不好?下山数月,多久未往回报平安了?”说到这,话音一顿,欲盖弥彰般,“我倒没什么,你杨师父夫妻俩急得团团转。”

    顾语脸上讪笑,昨日她收到来信,才想起这茬,“徒儿知错,累师父亲自来寻。”

    “你也不是小娃娃了,本也不想拘着你,只是三思殿的悬赏令在江湖上疯传,”萧衡垂眸看到她腰侧的佩剑,“惹了一身祸,还不速速回山?”

    师父云游四海竟也听说了,可想而知三思殿将此事闹得有多大,顾语暗自咂舌,挠挠额角,想起应承姜无恙的事,只好硬着头皮道,“师父,三思殿一年到头,不知要发多少这个令那个令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徒儿还应付得来。”

    萧衡又是一声冷哼,“无知者无畏,不叫你吃些苦头,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想清楚了,别以为我会跟在你身边护着你!”

    “您老人家尽管放心,打不过我就跑。再过个三五个月的,徒儿也就回返了。”如果能顺利找到秦神医的话……

    “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师言尽于此。”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推向她,“此册凝结了为师颇多心血,你平日里需多参悟。业精于勤荒于嬉,好自为之!”

    业精于勤荒于嬉?师父往日在山里也教得随性啊,眼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雪娘对师父说了什么?想到这,顾语颇有些过意不去,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师父,徒儿定当潜心修炼!”

    “嗯,过来喂招。”萧衡拾起木枝,飘然移到亭外空地,“下等修剑,中等修道,上等修心,空有利剑,却无剑道剑心,终归不过是个下等剑客。让为师看看你的剑道剑心修炼得如何了?攻来!”

    “是!”顾语抽出神夙,一套琴心剑如行云流水般攻去。

    饶是神夙削铁如泥,面对萧衡手上的木枝却无法伤其分毫。顾语眼睁睁地看着木枝从剑锋滑走,反击向她,手臂骤麻,长剑险些脱手。若换作刀剑,她想到不敢想……

    萧衡收了招,身姿如松。

    顾语赶紧狗腿道:“师父剑法高超,更甚从前啊!”

    “为师还用得着你夸吗?”话虽这么说,到底心中有几分舒坦,萧衡清清嗓子道,“为师授你琴心剑法,是望你领悟剑意,需知无招胜有招,若拘泥于剑式,反落于窠臼。说说看,方才错在何处?”

    ……

    两人于山中论剑,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萧衡见时候不早,唯恐顾语贪多嚼不烂,让她回返。顾语却支支吾吾的,满腹心事写到脸上。

    “还有何事?”

    “师父,”顾语掏出怀中的银质锁牌,为难道,“这个牌子,徒儿受之有愧。”日日带着,万一哪天被姜无恙发现了,被抓到天牢可如何是好?

    萧衡看清她手中之物,不以为然道:“收着便是,若不是因了这个,你杨师父两口子怎放心让你下山?”

    顾语霍然抬头,从未想过还有这层缘由。

    萧衡瞥了她一眼,了然道,“牌子上的字是你杨师父所写,纹样是你杨家师母所画,本就是特意给你的东西,你不晓得?倒不是要你为独一盟出力,只是盼你出门在外若受了什么委屈,遇到什么难处,不至于求助无门……咳,为何这副情状?”

    顾语红着眼眶摇头,生硬地扯开嘴角。自从被师父师母收养,他们一直都对自己很好,是真的很好……

    萧衡叹道,“还当你大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记得报平安。若无旁的事,你这就走吧。”广袖扬起,挥了挥手,很是不耐的样子。

    顾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问道:“师父……你可知道却仙谷?”

    ……

    ·

    前山的崇林寺香客如织。殿前大鼎插满了燃香,香火味被风吹送至偏处灶房。掌勺的大和尚正在准备晌午饭,忽朝门口吆喝:“如拙,抱些柴火来!”

    坐在台阶上的小和尚如拙高声应了,放下手中的碗勺,摸摸身边周岁左右的小小和尚的头,说道:“乖乖坐着,师兄等下再来喂你。”

    “兄、兄。”

    如拙怜爱地又摸摸他的小脑瓜,这才走了。

    小小和尚生得粉雕玉琢,头大身小,身体几乎淹没在宽大的木兰色衲衣里,乌黑的眼珠懵懂地追随着师兄的身影,不多时又被院中的蝴蝶所吸引。

    视线被阻,他疑惑抬头,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看了又看,然后咧嘴笑了。

    ……

    “如空,师兄回来啦!”如拙刚坐下,就看到他衣襟上暗色的点,像是被水渍洇湿的痕迹。不过是六岁的孩子,板起小脸,学着大人的模样口吻,老成道,“吐口水是不对的,知道吗?”说罢端起地上的碗勺,“来,啊——”

    墙外竹林,一名妇人挎着竹篮走在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忽脚下停住。

    “杀人前先来拜佛?”左近一株修篁处,倚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的粗布短打,头戴斗笠,像寻常的村夫。未等她回答,他已嘲讽道,“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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