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绝更加诧异了,此话又从何说起呢?
沈令云姿势不改地道:“真是惭愧,我与墨千痕初识,便知他中了薄奚族特有血毒,这种毒,非血主之妖丹不能解,否则必死无疑。”
“可墨千痕并没有死,妖毒也被逼出脏腑,只浮于体表,我当时医术已然小成,轻松解了他的余毒,我问他曾经受过何法医治,他自己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此惑经年未解,只能当面问问二姐了。”
问我?
白无绝撇嘴,你可问错人了。
四年前,谁知道墨千痕是哪个?除非她梦游,否则哪里有空去救人?她那时,可是一门心思全在家主继位试炼上。
试炼……大封……
不对啊,好像救过一个!
救了不该救的……丢了不能丢的……
小贼!
偷走她钥玺的小贼!
白无绝脸色一瞬间青了,有个猜想毫无预兆跳进脑海,她不敢细思,甚至不敢承认这个猜想已有八分可信度。
“二姐?”沈令云半晌没有听到她声音,终于舍得将目光转过来一瞬,在她脸上落了一下,就又转走了,“或许我认错了他扇面上所绘的救命恩人,是我多言,说了不该说的,二姐见谅。”
扇面!
那幅画,那画里景致……
十分了!
墨千痕就是那小贼!
仿若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直打百会冷到涌泉,白无绝感觉背上那三十道刲天尺又要裂开似的,生生撕扯着她的身体,传来明晰的疼。
这一定是她逃避现实的报应。
独路城时就觉出不对劲,但她没有一巴掌呼醒墨千痕问个究竟,所以此刻,才这么措手不及分外狼狈。
堂堂一派宗族之主,向来磊落,不屑城府,她没能发现,沈令云眼中一刹那明显至极的幸灾乐祸。
这位济澜医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殿首大人,心里此刻的想法多少有点阴险:墨千痕,别怪我,你派徐净伙同一帮子人杀我取药这笔账,总得清算嘛,朋友一场,礼尚往来了。
“珠儿蚕。”良久,白无绝才开口,语气竟带了些凛然杀意。
沈令云听出来了,嘴角可疑地提了提,就着这险些败露的异样,嘶了一声道:“珠儿蚕?是那种只食冰桑寒澈,行过留霜,身若透雪,体如串珠的珠儿蚕?”
白无绝:“嗯。”
“原来如此,珠儿蚕的魂核号称万能药引,不仅对人类,对妖族也是无比珍稀,只不过……这种族类在我母君那个年代就已绝迹,二姐是从哪儿找到的?”沈令云问。
白无绝不愿撒谎,直接道:“无可奉告。”
沈令云反正也不是真的为了解惑,解一半,就不再继续追问,掌心一托,给了白无绝两个小瓷瓶和三颗灰不溜秋的丹药,道:“这个,赠予二姐。”
什么药白无绝不识得,但那两个小瓶子——拇指大小,白瓷质地,她倒是眼熟的很,嘴里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大修焕丹?”
“二姐别硬撑了,你的伤,可不轻。”沈令云道。
被他点破,白无绝自从小四过来之后就强打的精神差点松懈,好在心志足够坚定才没露馅儿,也不客气,接过药,倒出一枚投进口里。
“另外三颗,是御风丹,可让人身轻如燕,御风而行。”沈令云温温和和地道,“此药炼出,尚未对外现世,前不久被墨千痕闻着味儿,叫他的净将军要走了两颗,也罢,算他襄助我家夫人二百紫玉珠的报酬吧。”
白无绝:“……”
提到净将军,她不由得心虚,毕竟徐净来东湛干什么,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只是,夫人?
这家伙颇得她欣赏不假,但这称呼还是叫她不爽。
白无绝有些悲愤地想,小四打小身体虚弱,母亲早早撒手人寰,父亲照顾五个孩子,他公务缠身很多时候顾不上她们,毫不夸张地说,小四是她和大姐亲手拉扯大的,一点一点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的,怎么才出了一趟远门,就成了别人家的“夫人”了?
转念又一想,这要怪谁呢?
谁、谁、谁设计了取药计划,把人小四蒙在鼓里,硬拖带拽弄乾臻郡来的?
自作孽啊!
沈令云料准了她一定会走,这药赠的,就像给夫人娘家亲属的见面礼一样,大修焕丹号称疗伤圣药,御风丹又品阶不凡,投其所需,毫不寒酸。
哎……
饶是心里波涛汹涌,白无绝仍面无表情地坚持到了东湛这边尘埃落定,最起码等小四手刃妖尊且身无大恙,她才肯先行一步。
而沈令云其人……勉勉强强算作可靠吧,小四多少还是负了伤的,有这个天医悉心调理,比白无绝干着急顶用。
她拿不准如果不顾一切与这家伙兵刃相向,会不会伤了小四的心,会不会让小四左右为难,会不会错杀好……妖,她纠结了纠结,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回家,小四和沈令云的事,让父亲定夺。
小四再喜欢这个沈令云,总也得回家的。
届时大封一隔,乾臻郡土的人事物不过如梦一场,天知道,这场梦能不能成真呢。
如此打定了主意,她交代小四休养好了来北骨汇合,因为小五说过“界门在此”,然后就走了。
当然了,她肯说走就走,还有一桩要事——墨千痕,小贼,此生不遇便罢,既再遇,也该算一笔旧账了。
话说双井镇。
林沐奉了命令清理余妖,着实忙活了好几天,皇都城四门断龙阵破开的能量,镇上也可感应得到,她知白无绝已经开工了,不日便会回来。
余妖清尽,她和当巽便住在了太帅将军霸占的这个镇上最大的院子里,等候白无绝。
这一日,当巽正好好地在他的车旁卧着,沐浴午后暖洋洋的太阳,没有显出半点妖族气息。
镇子太平了,街上横尸也已入土为安,并清扫干净了,一些大胆的孩童也敢上街来玩,随手攒起一把雪,捏实了,打雪仗。
打着跑着,到了林沐这里,放下一篮子瓜果菜蔬。
许是熟悉了当巽,两个打打闹闹的孩子跳上了马车,一会儿又跳下去,前面的小孩被后面的扑倒,两人笑着扭打,滚成一团,沾了满头满脸的雪。
当巽眯眼瞅着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纯真无垢的童年乐趣。
蓦地,一条身影从大门外疾行而至,跌跌撞撞,一头栽在了地上。
两个小孩也算经历过生死磨练,尽管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得本能地吱哇乱叫,却也摸上前去,想要看看那是谁。
一个镇子上的,说不定就是左邻右舍,或者沾亲带故。
然而不等他们靠近,一群人呼喝着也赶到了,俩小孩一见他们手里全都操着家伙,傻住了。
“离妖族远点!”
“孩子小心!”
这时,两个小孩已经离栽倒那人非常近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猝然伸出的两只手扼住了纤细稚嫩的脖子。
当巽扑腾站了起来,蹄子在地上咔哒了几下。
林沐出去了,不在家,这些大多为凡位的普通人,怎与妖族相抗?
漏网之鱼多狡诈。
这个挟持幼童的妖族躲藏了好几日,终于选在皇都城异动,林沐不在镇中的时候准备跑路,哪知还是被人发现了,但他居然懂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直闯了进来。
人们知道这里是林沐的住所,果然于门外驻足,表示对主人最基本的尊重,也因这一迟疑,俩孩子遭了殃。
而这小妖本可以借此机会跳起来就跑,那两个小孩也拦不住他,岂料族类被杀,疲于逃命,他也是积了满肚子怨愤,抬脸一见两个小孩就在眼前,凶狠立现,一捏住他们的小细脖子,就狠狠用力,心想死也要拉俩垫背的。
人们骇叫:“住手!”
任凭他们叫破喉咙,哪怕此刻跪地求饶,妖族杀性一起,又岂会心慈手软?
“住手。”无数破碎声音之中,清晰地响起一道不疾不徐的命令。
没错,就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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