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小雅唤她,“姑娘想什么呢?”

    沈无虞回过神来,掀开竹帘,马车已经在回王府的路上了。正逢傍晚,金灿的日头悬在天际,映得朵朵碎碎的云霞像火烧鱼鳞。

    “咱们去趟大理寺吧。”

    大理寺是办公的官署,掌刑狱案件审理。在长安人看来,那是除了皇城外最威严之地。所以小雅听得一愣,“好端端的去大理寺做什么?”

    “我想找兄长帮我查一下柳眠。”她摸着下巴思索,“现在想一想,柳眠的许多事都太巧合了。”

    帘子半掀,窗外的风徐徐吹入。马车一路行过长街柳巷,路边行人中偶有巾布束发的书生背着箱笼下学堂。这个时辰,沈明舒也许还在大理寺里。

    沈无虞刚下马车,便瞧见大理寺恢宏朱门前的石狮旁,有女子提着食盒也在等人。

    离得并不远,女子瞧见马车里下来的人,笑着一礼,“夫人安好。”

    沈无虞一愣,不曾见过此人。此时小雅轻扯她的衣角提醒道,“她是韦三姑娘的人……”

    原来韦问蕊是让侍女来,给沈明舒送些糕点。但也不是日日都送,三两天会来这么一趟。

    女子笑着解释完后,三两的官员正从官署里头出来。沈明舒一身绛紫官袍,因身量高挑些,一眼就注意到了。

    他的目光也同样注视过来,跟同僚作揖告别后,朝石狮大步过来。瞧见韦氏的人时,语气似不满,“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了,让她以后不要再费心思送这些。”

    “沈郎君,我们姑娘可是亲手做了一个时辰……”女子嘀咕道。

    “那也不要。”沈明舒已经不愿再同她说,挥手赶人。

    他也明白,如今自己已经另行婚娶,与韦问蕊这样名声传出去又不好听。其实头一回送东西的时候,他就很明确地拒绝过,可腿毕竟是人家的,听不进去话。

    况,韦氏又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他也做不到把话说得太难听,真与她撕破脸皮。

    等人走了后,沈明舒望望自己的妹妹,无奈笑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我。”

    沈无虞当然想说他,非要娶别人,这头又跟旧情人不清不楚。但是话被沈明舒先说出来后,也就不想说了。

    她转了转眸子,把心里撩开跟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胡蕙,因为她骄横,不比韦问蕊性情温婉。我且问你,你要跟胡蕙成婚前,韦氏有没有哭着闹着求你别娶?”

    沈明舒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眉头轻蹙。但确实是没有,他缓缓道:“韦氏是温婉之人,自然不会这样做。”

    言罢,却听得几声笑。

    “她要是很喜欢你,性子软成水也会开口让你别娶。定亲前她不去争,定亲后又频频与你相见,兄长,我是疑她别有用心你明白否?”

    这话听得沈明舒怔怔的,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黯淡。他又好像不太想相信,艰难摇头矢否。

    但旁人的话终归是旁人,此话是有几分道理在,否则他心里也不会觉得难受别扭。

    沈明舒轻轻叹一声,只道他会去弄清楚。

    沈无虞的话只能说到这份上。毕竟那也只是她的疑心,手头上没有证据。说完了此事,她又将柳眠一事说与沈明舒听,让他帮着查一下底细。

    ……

    沈无虞一直想不明白,兄长非要娶胡蕙的意图是什么。

    从前大夫人胡氏没少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倒也不是抱着为沈府节省开支的心,主要原因还是不喜欢段氏。

    胡氏眼里揉不下沙子,更何况这沙子还有一双儿女。即便沈崇眼中只有她一人,即便她不愿承认,但外头人人夸长子沈明舒少年才俊,说沈栋远远不如,胡氏听了极不高兴,甚至恨老夫人当初让沈崇纳妾。

    按理来说,胡蕙是胡氏的表侄女,沈明舒能做到与胡蕙平和相处,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了。可竟然,还要娶人家?而胡蕙又对他喜欢得紧,任是谁也打消不了这念头。

    ……

    自从入了秋,江丞意越来越忙,大多数时候在府里是看不见人的。

    有时候夜里她已经睡得很熟了,他再逢勾月冷光夜归,上榻轻轻拥住她。

    怀胎是很煎熬,沈无虞的胃口大不如从前了。有一回正在用午膳,忽然听小雅神神秘秘在耳边叨了一句,“姑娘,蒋家没了,满门抄斩。”

    自从梁敏被贬之后,蒋家的难事一件接一件来。这两个月来,皇帝依次处置了朱、方等与蒋家有裙带之亲的士族,又接连废黜蔡成的枢密使一职。从这时开始,沈无虞就意识到皇帝的目标是最后的蒋氏一族。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蒋氏的末路来得竟是这样快。又或许只是她不知道,皇帝很早之前就计划着动手。

    小雅嘁嘁叹了一声,“听人说蒋淑妃是蒋家的嫡亲女儿,靠着家中权势,这些年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覆巢之下无完卵。”沈无虞拿勺的手顿了顿,“又或许陛下会念着她侍奉多年,放过她。”

    但事实证明,她的以为是错的。三日后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虽未下旨废黜,蒋淑妃却在自己宫中自缢身亡。

    到了仲秋,天开始转凉,薄衾已经不适用了,换成较厚的云锦衾。

    夜里的时候,江丞意摸了摸她的小腹,“快三月了,回头我把这事跟宫里说一下。”

    沈无虞侧躺看着他。他还是十分俊气,比起从前一年对她的冷淡,此刻的目光却温柔的判若两人。

    他垂眼又看了看她的小腹,笑问,“怎不显怀呢?”

    “三月显什么怀。”沈无虞刚躺直身子,又觉得不适,翻腾坐了起来。觉得无事可干也睡不下,便从案上摸了本册子来瞧。

    还没翻开,手里的册子就被江丞意夺了去。他扫了两眼赫喇喇的大字,便将册子还回去。

    江丞意盯着案旁的女子,烛灯暖暖映着侧颜,柔美而恬静。她穿得很薄,齐胸暗花绫勾勒着胸口的起伏、腰间的纤细,看得他胸膛之下突突地跳。

    当脑子里冒出那股想把人抱到榻上,压在身下的恶念时,他立即又坚决地告诉自己,她有身子了。想想,便把炙热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扯了件外衣往外走。

    沈无虞正翻着册子,忽然听到门阖上的声响,一看,原来是他出去了。

    再一会儿,他从外头回来,水滴从颈下敞开的领口滑了进去。

    哦,原来是沐浴去了。

    沈无虞低眉,继续看册子。

    她看册子,江丞意便看她。他盯着沈无虞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眼睛即便在那册子上,却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便不解地抬头,“怎么了?”

    “无事。”江丞意淡淡道。

    可过了一会儿,当沈无虞再次低头看册子时,听到他忽然说了句“你二表哥要成婚了,在下个月”。

    她停留在书页上的手指颤了颤,却被江丞意无比细致地收入眼底。

    虽知道孔淮娶周氏女是早晚的事,她却很惊讶于时速之快。与上回孔淮告诉她这个意图,仅仅只隔了数月。不过这样的喜事,却没有人知会她,第一个跟她说的还是江丞意。

    “妾知晓了。”沈无虞应一声,又翻册子去,平静得仿佛在心里激不起一点波澜。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江丞意似乎在寻找答案似得,目光投向她,又问。

    沈无虞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倒还真有,“妾怀着身子也不便去,到时候殿下便把妾那份贺礼一并捎了去吧。”

    虽然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有没有放下孔淮。但他听了后却极为舒坦,仿佛看见一道希冀扎进阴云的洞口。

    ……

    皇后在得知沈氏有了身孕后很是高兴,两日后,便召她入宫说些话。

    这一年,沈无虞来了许多趟皇城。再过来时,已没有像初次拜见皇后时那般紧张,反倒从容不少。

    她以为,这次不过是最平常的进宫,可刚一到凤仪宫的朱门前,便能听见里头传出极大的争执声。

    一方她很熟悉,是皇后的。另一方的声音略显低沉,似乎是……

    “王嬷嬷,陛下正在里头呢。”门口小宫女好心提醒道。

    王嬷嬷吃了一惊,没再带人进去。她刚从凤仪宫出来,要去宫道接宣王侧妃时,凤仪宫还是一片祥和之气,皇后甚至还在悠闲拈着糕点。

    里头的争执声此起彼伏,沈无虞听了会儿,大概听懂因什么而吵。

    皇后执掌凤印,处置六宫诸事。之前蒋淑妃尚在时,会帮着皇后一并处理。如今蒋氏自缢身亡,皇帝以皇后一人操劳过累为由,想让她分出一半的权柄给柳贵妃。

    柳氏一向傲慢,不将皇后放入眼中。从前皇帝专宠柳贵妃,皇后也就认了,毕竟后宫还掌握在她的手中。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柳氏想要的越来越多,皇帝宠着她,能给的也都想给。

    如今,眼看着把手伸到了后位来……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陛下,是臣妾要的太多了吗?这些年,您无视臣妾这个皇后也好,宠那个妖妃也罢,臣妾都劝自己应该贤德大度!可是雁时,她又做错什么?您就那么恨她吗?她出生后,您就再没看过一眼,她是臣妾养大的,名儿也是臣妾给取的,可是就连她中意的那驸马,您都要另指婚他人!您还嫌作践得她不够吗!”

    “您恨她什么?恨她克死您心爱的先皇后?恕臣妾大不敬,先后之死跟六公主又有何关?更何况若不是陛下您,她又何至于有六公主!”

    皇后气得义愤填膺,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直到皇帝一怒,冷不丁地掴她一个耳光,“你说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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