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怜捧着奶油蛋糕, 鼻尖全是甜味,他呆滞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闯进玄关,手欠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然后很自然地走了进去。
“这么晚才吃饭吗。”禅院甚尔早就闻见了空气中咖喱的味道, 看加茂怜一直不动, 还转过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傻了?”
金发少年眨了眨眼, 缓缓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来干什么?”
这和上个问题基本上是换汤不换药, 于是禅院甚尔理所当然地重复一句, “来送温暖。”
加茂怜静静地盯着他, 也不说话,连手捧蛋糕的姿势都没换一下。
男人忽然感觉这小鬼没有表情的时候目光确实挺能唬人的, 他顿了顿,“问候新邻居……?”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不说就不说, 结尾的问号都快勾到我眼睛了。”加茂怜恢复了讥讽的本性, 慢吞吞地踩着拖鞋走到客厅里, 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毯上。
好吧, 新邻居的面貌提前揭晓, 就是面前的禅院……或者叫伏黑甚尔的家伙。
加茂怜都没有兴趣问他为什么会刚好搬到自己隔壁, 满脑子飘着一串串上蹿下跳的彩色弹幕——
“关我屁事”、“爱搬搬搬”、“又不熟”、“没到亲切寒暄的程度”、“别说搬家了就是迁坟都和我没关系”……
他面无表情, 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混着咖喱汤汁的白米饭就往嘴里塞,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还在播放片头演员介绍的电影, 认真得就好像能从这些好莱坞影星的名字里看出一朵花。
过了一会儿, 他旁边的地毯毛被人压平, 高大的人影坐到他身边。
混着香烟、沐浴露、木头的气息瞬间逼近, 明明很淡很浅,此时却铺天盖地地倾轧走咖喱浓郁的味道,强势地钻进加茂怜的鼻尖。
少年心脏死死地缩紧了一瞬,下一秒,血液不要命似的向里挤压,像要把他血管压爆。
即便五脏六腑多么不听人使唤,他始终冷着脸,心想这混蛋总能调动起他宰人的冲动。
难受,不给他一锤胸口憋得慌。
“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加茂怜咔滋咔滋地咀嚼着外酥里嫩的猪排,犬齿咬进肉里榨出肉汁,不像是在吃东西,像是在给美味的小猪崽上酷刑。
禅院甚尔不明白少年说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拆开蛋糕盒子,推到对方面前,“还在生气啊,那么久的事情。”
他罕见地服软,“竞马场那次——”
“我没生气啊。”加茂怜打断了他。
男人一顿,加茂怜的声音冷静,没有嘲讽没有愤怒,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总让他感觉不对劲。
“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金发少年掀开眼皮,偏过头看了禅院甚尔一眼,眸里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温度。
曾经叱咤风云的夜场“头牌”,靠漂亮皮囊和花言巧语哄骗富婆花上千万资金给自己买咒具的家伙,面对加茂怜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竟然陷入了茫然。
他哄人竟然有哄不好的时候吗?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加茂怜开始赶客,因为他发现如果这家伙再多呆一秒,他就会忍不住拔出村雨丸给他来上两刀。
一刀插脑子,一刀插肾脏。
反正这两个器官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禅院甚尔:“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搬过来吗?”
那能有什么原因,这家伙能从打折的破旧出租屋搬到月租金三万块的电梯公寓,肯定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呗——加茂怜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都入赘了,可不是为了新婚燕尔、乔迁新居、早生贵子……■他■的,加茂怜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刚才有疑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感兴趣。”少年脸色越发冷酷无情,“我们俩很熟吗?”
这下换禅院甚尔脸色冷了,他看着加茂怜转过头还没心没肺窸窸窣窣地捧着盒子吃东西,指尖不满地敲了敲茶几玻璃面。
“你什么意思?”男人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凶巴巴的,憋着气。
“字面意思。”加茂怜将塑料勺扔进盒子里,溅起几点汤汁,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冷着脸看禅院甚尔,“所以,这位邻居,你现在可以离开我家吗?”
“别没良心,小鬼。”禅院甚尔蹙着眉,“你一句话不说,搬家搬这么远,我特意来找你你还给我发脾气。”
“你找我?”加茂怜一顿,紧接着怒气更高了,“你手断了还是不会用手机,我记得我没换号码,搬家你不手机上问,转头搬到我隔壁耀武扬威?或者觉得面对面吵架比较有气势是吗?”
“我跟你扬武耀威做什么?”禅院甚尔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那你是来找我打架的。”加茂怜理解能力一流。
“……”甚尔觉得自己现在跟这个正在怒火中的小鬼没办法正常沟通,不仅如此,他连这小鬼生气的原因都深表疑惑。
他不就是口不择言嘲了他两句小神童吗?按照他俩以前打架到鲜血四溅的凶狠程度,这玩意儿不至于让加茂怜记仇记这么久吧?
男人目光淡淡地瞟了一眼自己送的蛋糕,心想,难道这刻薄的小鬼不喜欢草莓?
“拜托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少年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疲惫,“我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上,能不能给我留一段比较愉快悠闲的时光?”
金发还往下滴着水,一点一点洇进毛巾里,不小心打湿了胸口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熊图案。
禅院甚尔盯着少年的侧脸,注意到他眼下那片青黑的阴影,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他顿了顿,从地毯上站起身,浓密如刀锋的睫毛垂下,敛起眸中的情绪。
“蛋糕记得吃。”男人转身走向玄关,“下次再找你。”
加茂怜不自觉地去看他,那家伙头也不回,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竞马场看台远去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这种一去不回头的气氛再次让他内心焦灼起来,像一颗滚烫的火星憋在胸口,烧不起来又灭不下去,刺得人全身都压抑。
“下次最好不要再见了,禅——”加茂怜咬紧腮帮,气冲冲地吐出一个名字,“伏黑甚尔。”
男人背影一顿,在少年看来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他冷哼一声,撇过头,收拾桌上吃剩的餐盒。
可收拾到一半,他还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不耐烦地侧目,想警告这家伙不要耍什么花招。
然后他就看见男人懒洋洋地转过身,重新脱下了鞋子,赤着脚一步一步走来过来,并且越走越快。
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坐着的,加茂怜的脑袋从平视变成了仰视,一句“滚蛋”还没出口,甚尔已经俯下身,伸出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大拇指和中指将他抿紧的脸颊往里挤压,捏出了一个生气的膨胀河豚。
浑身带刺的那种。
墨绿的眼眸划过一丝戏谑,连嘴角的疤都嚣张地翘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姓伏黑的?”嗓音中带着笑意。
加茂怜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这都要炫耀一下,直接把对方莫名其妙的笑理解成了挑衅。
“老子有耳朵有眼睛。”加茂怜面无表情,但因为最被别人捏着,口音和脸都非常有趣。
男人嘴角的笑容更大。
加茂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手就想打掉男人的手腕。
禅院甚尔难得配合,少年气急动手之前就放开了他,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身,一副“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不走”的无赖相。
少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之前在商场见到惠了,他现在姓伏黑不是吗?”
“所以你觉得,我和姓伏黑的那位女士有什么关系?”
禅院甚尔拉长了声音,这副诱引加茂怜坦白的样子显得格外混蛋。
“总不可能是养母子关系。”加茂怜刻薄地说。
男人对上少年锐利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在怜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别说你是把惠卖过去的。”少年继续冷嘲热讽。
“唔。”禅院甚尔思忖半天,“确实有交易啦,不过不是卖。”
加茂怜抬眸,头上盖下来一个热乎乎的手掌,拎起他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就往头发上擦,很轻柔,轻柔得不可思议。
少年懵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钻进他的耳朵,“伏黑女士的前夫遭到黑手党暗杀了,她为了女儿的安全考虑,想雇我替她处理掉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我就顺手做了个人情,免费接了这一单,但同时要求她领养惠——禅院家那群蠢货一直都想把那小鬼要回去认祖归宗,我偏不如他们所愿,大不了改个姓嘛。”
加茂怜从来没听到过男人说这么长一段话,他呆呆地看着对方,脑袋顶上被毛巾摩擦得酥酥麻麻,一时间脑子都有点不清醒了。
“我可没有入赘,小鬼。”禅院甚尔将他的金发擦得半干,搭在他脑袋上,偏过头笑着看向少年,“你生气不会是一直在误会这个吧。”
加茂怜一下词穷,他耳尖涨得通红,“我、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啊!我说了我就是讨厌你!”
“噢——”男人很过分地拖音,“欸,原来只是因为讨厌我啊,我还以为你吃醋了。”
这下少年的脸颊骤地滚烫,他瞪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像一只忽然被踩到尾巴的猫,直接炸毛了,“你在说什么狗话!”
他扯着头上的毛巾,掩耳盗铃式躲避男人轻佻的目光,几乎要把自己脸遮完了,“你快走走走走!我要休息了!”
加茂怜每句话都声调上扬,看来是炸得神志不清。
禅院甚尔又噢了一声,“所以你要不要道歉。”
“道什么歉!”
“误会我这么久,你是手断了还是不会用手机,我记得我没换号码,你拨通就可以问的,至于气这么长一段时间吗?”男人恶劣地将加茂怜说的话悉数奉还,这时候他记忆力就好得很了。
“……”少年捂住脑袋,偏过头变无赖,“嘁。”
“那你至少得给我正名一下吧。”男人扯下加茂怜头顶的遮羞布,掐着他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正名什么?”少年眼神躲闪。
“叫我的名字。”
“……”
“你不说我可就一直不走了。”
“……”加茂怜抿了抿嘴,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直接烤面包。
他顶着男人炽热的视线,垂着眸,低声下气地说:
“禅院……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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