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伤的第三次。”第一次在天台,第二次在一次早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开学才一个月而已。
张灿憋闷,撩起他的上衣。
“其他地方不用。”林良按住那只沾上了碘伏的手,滚烫指腹在细腻微凉的肌肤上轻轻蹭过,他喉头发干,说出的话也涩得像刚洗过的发丝。
张灿看着自己发黄的指尖,“不行,你要擦,夏天容易感染。”
执拗的小牛在他心间顶出一个鼓起,闷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偷偷钻入了他的心里,总是以一言一行在他心里蛮横地掀起波澜。
林良表情有些苦涩,张灿和他非亲非故都能这么对他,但他的父母……
他低低地叹了声气,“……那你转过去,我自己擦。”
“好吧,那你仔细点。”张灿转过身。
一张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张灿绞着手指,偶尔会听到林良被药水沙得吃痛的低吟,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黑暗山洞里独自舔舐伤口。
她很不是滋味。
谁都以为林良是校霸,长得英俊、家世还好,却看不到他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痕。
看似强壮危险的一只猛兽,如果有人肯克服恐惧,上前抚摸他血淋淋的伤口,他也会露出柔软的眼神和肚皮。
胸前的伤并不多,也不严重,林良扭头看了张灿一眼,她规规矩矩坐在另外一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薅了下她的小啾啾,“腿上我要去洗手间擦,你在这里乖乖坐着,一会我送你回家,听懂了吗?”
张灿点头,表情傻傻的,林良的手指在她发间便加了些力度,发热的气息不加掩饰地给到了她,眼里的深意也浓得可怕。
“真乖。”
真乖。
张灿啵啵嘴,他俩差不多大,他干啥跟当爸一样哄她。
真是……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她摸摸烫烫的耳垂,坐得更加笔直。
林良对着镜子照出背上的青紫和血口,他的手脚修长,够到后面也不成问题,只是有些吃力。
卫生间的灯光冷白,像濒死之人在弥留之际看到的那扇通往终点的光门。
林良愣了一会,快速把剩下的口子全部擦好。
少年的背由强硬的肌肉覆盖,宽肩窄腰,尤其是背阔肌,练得块块分明,在弯身时会拱起性感的形状,或许覆在某一个人身上时也会如此。
林良穿好衣服,突然听到张灿的一声尖叫。
他脑子一懵,冲了出去。
林爸正揪着林母的头发,看着张灿这个陌生人。
林良愕然,慌张地看向张灿,他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揭开,他所有的脆弱和不堪都在此刻以最狼狈的方式露出,在最心爱的姑娘面前尊严扫地。
他像一个赤身果体的奴隶,等待主人审判。
林爸明显怔了一下,松开了手,他皮肤和林良一般苍白,比林良更高大威猛,是典型的罗国人长相,开口却是流利的华国口音,“你是谁?”
他眯着灰色眼睛看了看林良,压迫感十足,“你的女友?”
“同学。”林良把吓僵的张灿揽在身后,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安慰地攥紧,“别怕,我送你回家。”
他迈开脚步,张灿却拖住了他,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林良父母是如何从楼上扭打到地下室的,但她看到林母满脸的掌印。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过往。
她曾经也被苏玲玲堵在学校卫生间里,被人揪着头发掌掴,她当时也是这样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因为她懂,忍受只会吃这一时的皮肉之苦,但要是还手了,势必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林父傲慢而自大,身为石油大亨的儿子,他从来不屑任何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怕别人看见。
可在林良的同学面前,到底要收敛一点。他抬了抬下巴,对林良道:“带她出去。”
林良的手出了细汗,孩子对父亲都有着天生的恐惧,高高在上的父亲如同家中处于绝对位置的统治者,而他是脚边匍匐着下臣。
林母低声哭泣着,张灿的耳膜鼓动,发出一阵阵焦灼的噪音。
林良掌心的温暖像是源源不断的力量传入她的体内,她却觉得还不够。
林良不该这样,他不该这样悲惨。
林良无条件对她好,她必须帮他……
必须帮他!
她颤抖地举起手机,以不足一米六的身高去对抗那个久居上位的将近二米的罗国男人,大声警告:“你要是再敢动他们母子一下,我就报警了!”
这是林良第一次听到张灿这么大声说话,居然是为了他……
他脑子嗡的一声,还来不及说什么,林母就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你凭什么管我家里的事,你给我滚!”
张灿身子颤了颤,女人尖锐的嘶喊像是要撕破她的耳膜,她不敢相信地看向那个满身伤痕的女人,神情错愕,“你是妈妈,伟大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应该保护他!”
林父抿紧了唇,肌肉绷紧的手已经抬了起来。
林良下意识地把张灿护在身后,准备承受这一巴掌,但张灿却从他腋下钻了出来,挡在她的身前,强硬地直视对方,毫无畏惧,“你,不许碰他!否则我一定会报警!”
那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张灿的脸上。
她一个趔趄倒在了林良怀里,林良抱住她,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溃,“灿灿……”
林母高声叫了出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冷漠充斥全室,张灿的心冷到了极点。
林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吗?
她看向林良,把手机交给他,“林良,你自己选。”
她咬紧下唇,脸色发白,左颊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她明明害怕极了,却仍旧忍受着来自心底的恐惧,期待着林良对他自己、对她完成救赎。
她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每次挨欺负时,都幻想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对那些施暴者以最猛烈的还击。
林良有些绝望地垂下了头。
打他没什么的,但碰了张灿,他不能原谅。
他咬牙,忍着哽咽道:“好。”
林父谨慎地退了一步,报警怎么行?他是上市企业的总裁,要是传出去这种丑闻,企业将面临重大的打击。
他还当林良是那个打不还手的孩子,命令:“林良!不许报警!”
他又恨恨地盯着张灿,目光轻慢,“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林良颤着手拨了报警电话,林父又要动手,张灿的心一疼,都这个时候了,这个人还不肯认错?
她推开林良,几乎是用撞的,迎上了男人这一拳。
脸疼得要命,张灿吐了一下,林良疯狂地抱住了她,看到她掌心里躺着的一颗小牙。
他眸子一震,整颗心都在发疼。
她怎么能这么做?
她不是最怕事吗?
她不是最怕别人欺负她吗?
可为什么,她又会替他挨打……
她和母亲,一点都不一样……
张灿不会冷眼旁观。
林良用力地抱紧了她,像要把她揉碎在怀里,看看她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让他这么疼。
“掉牙了,轻伤起步,你完了,你会被判刑的……”张灿看着不可一世的男人,笑得有些古怪,“你会为今天付出代价的。”
林父最终被警察带走,林母哭嚎着阻拦警察,但没有任何用,警察不会管你怎么哭,只看结果。
林良始终沉默地抱着张灿,在去警局的路上,他挑开张灿的唇,看到了那一处漏洞。
林良的双臂圈紧,勒得她有些痛,她挣扎,“林良,放开……”
他不会放。
如果他不是想要拽着张灿进入这个家,她怎么会受伤,她怎么会被打掉牙,全是他的错。
他不该企图用张灿来缓解他心里的疼,他活该痛死,活该有一天被打死在这个家里。
张灿攀上他的脖子,对他无光的双目眨了眨眼睛,林良更自责了,她却在他耳边轻声念:“其实……这颗牙是假牙,之前就掉了的,本来就不太结实……”
林良僵硬地扭过脖子,张灿悻悻,“嗯……判不了刑,以调解为主,但是警察叔叔很厉害的,任何人到了他们跟前都会害怕,或许你爸爸能反省。”
林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把那颗牙给我。”
张灿乖乖地展开手心,小牙静静躺在上面,娇小可爱,林良拿过,五味杂陈。
“以后,不许你挡在我前面,我是男人,知道了吗?”他还在愧疚张灿挨的那两下。
“嗯……”张灿勉强笑了一下,带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她皱眉。
说来也怪,平时高傲自满的林父到了警局竟安分得像个小学生,警察叔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张灿的伤太轻,那颗牙到了医院就会被发现不是打掉的,所以她直接坦白,警官诧异地看了这小丫头一眼,笑道:“你可真行。”
张灿尴尬地笑着,“我经验丰富。”
挨揍的经历太多,已经总结出经验,如何被打不会太疼,包括迎上男人那一掌和一拳时,她都精准地计算好了角度,听起来响大,但其实威力并不那么震撼。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条尾巴,小老鼠为了自保而进化出的一条狡诈多端的尾巴。
林良握着张灿的手,林母也在问讯过后冲过来,想甩林良一巴掌,却被林良稳稳抓住。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
林良挺直身体,这次,他不能再让张灿看到他的家里再有暴力存在,他要让张灿的牺牲得到结果,“以后,不许碰我。”
林母惨笑,恶狠狠地盯着张灿那张小脸,和她跟儿子握在一起的手,“张灿是吧,你放心,你以后别想嫁进我们林家!”
“我挨打你不管,我学习差你不管,我娶谁你倒要管了?”林良面色惨白,失望地说:“妈,你要是还想我认你,就别再说这种话。”
林母被怼得哑口无言,在警官的训斥下转身离开。
林良垂下黯淡的眸子,看着张灿,“别怕。”
张灿呆呆地张了张嘴,“……什么嫁到你家……”
她表示不理解,“怎么可能,咱俩也不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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