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依然十足,白天太阳仍是一副要将万物都晒化了的架势,夜里若是无风,比之暑假期间更为闷热。
赵音芸练琴越来越投入,食欲却越来越差,原先费劲想减的肥,如今倒是轻轻松松减了下来。
中秋节前下了两场小雨,秋风将桂花香吹得满城都是,酷热的暑气总算渐渐消去了。
中秋节这日她回了一趟家,她已经多年不曾在家过中秋,父母将祖父母和外祖母都接来了家里,姑姑,叔父,舅父几大家都聚在了一起过节。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族里同辈孩子的榜样,这回她毅然决然放弃专业去学古筝,已经习惯家族聚会时对她大夸特夸给自己孩子上课的长辈们骤然少了一大话题,都变得有些讷于言语,她的堂表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暗暗松了口气。
她也暗暗松了口气,她终于不再是话题焦点。
赵明淮夫妇虽然觉得脸上无光,精神头也没有了往昔的骄傲飞扬,但想到那日她举刀割腕的行为,便不敢再有一点点相逼,反而处处替她解释圆场。
父母如今过度的小心呵护让她心中愧疚不已,就像父母习惯她的听话优秀一样,她也早已习惯让父母感到骄傲满意,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他们这般落寞沉闷的样子。
她随意吃了点东西,提前离席了。
陈涛白追出来,叮嘱她。
“音音,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你别把自己累坏了,明天我让你爸做几样菜给你送过去。”
母亲虽然固执,但比谁都爱她。
“我没事,爸爸工作那么忙,这几天放假让他休息下吧。”
父亲言语冷厉,对她的爱都在细微处。
陈涛白忧心地看着她离开,孩子一路平安顺遂长到这么大了,他们做父母的却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去爱她了。
此刻的她满脑子想的却是要更加努力练琴备考,要让父母再为她感到骄傲。
回到家,她便直奔琴房埋头练琴。
全然没有注意到餐桌上放着一盒精致的手工月饼和几样点心,上面贴着一张便利条。
【音音,节日快乐!
冰箱里有你爱吃的菜,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便利条仿佛某种预言一般,国庆节后没几天,她就病倒了。
每周去她家搞一次卫生清洁的家政阿姨发现她差点晕倒在洗手间里,阿姨主动提出陪她去医院被她拒绝了。
她独自在国外生活多年,照顾自己已经有了心得经验,小病小痛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反倒是家政阿姨想来想去放心不下,给当初与家政公司联系雇她的袁端打了个电话。
袁端并不知道丘山小院住着的人是谁,挂了电话后忍不住遐想连篇。
叶连舟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一直都是“钻石王老五”,有钱,长得帅,还洁身自好,不知多少女人为他心神动摇,他却瞧也不瞧一眼,也有不少合作伙伴或客户想给他做介绍,招揽他这个金龟婿,也被他彬彬有礼地婉拒。
袁端琢磨了一会,别的不敢确定,这位赵小姐非比寻常倒是可以肯定,他也没敢耽误,等叶连舟送走几位客户,插空给他汇报了这个事情。
叶连舟一听,手头正在看的文件立刻扔了出去,拿起手机就冲了出去,留下张口结舌的袁端眨巴眼睛。
叶连舟其实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但转念一想,现在病倒总好过她临近考试了病倒。他见识过她的专注认真,她父母也很鼓励她这般全身心投入,但以前她身边总归有人关照,而且按部就班的学习不比如今这般急于求成压力大。
但这段路只能她自己去走,旁人代替不了。
他心急如焚,一路顶着最高限速冲到了丘山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少了往日里不绝的琴声静得有些突兀,昨夜的雨打湿了有些衰枯的花木,桂花还有余香,树下落了沉甸甸的一圈金黄花瓣。
他进了门,琴房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找了一圈,径直上了二楼卧室。
推开卧室的门,一股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层层窗帘紧闭着,屋里昏暗沉闷,床上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走过去打开一盏床头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几片药,还有半袋面包。
床上躺着的人双颊绯红,眉睫不住颤动,嘴唇干燥起皮,嘴角起了个水泡,身上盖着不合时节的厚被子,身体却在不住发抖。
叶连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被烫得吓一大跳。
“音音。”
他尝试将她叫醒,她却似乎陷入了昏迷。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忽然慌了起来,她病得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他再也顾不上许多,掀开被子将她抱了出来。
医院对叶连舟来说是个熟悉的地方,十年前他父亲突发重病住院后,他就成了医院的常客,至今仍然每个月至少来一趟。
“你是她家属吗?”
急诊科医生看着她的检查报告问道。
“我是她朋友,她父母正好都出差了,不在a市。”
他方才已经打过电话,赵明淮去了总行参加集训,陈涛白则去了b市参加一个学会。
“她贫血很严重啊,指标已经快到重度贫血了……免疫力也很低,过度劳累,精神压力太大……她是刚生完小孩吗?”
“啊?”
叶连舟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一脸懵,但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她前段时间受过伤,流了很多血,最近在准备考试,压力很大,又太拼了,就病倒了。”
医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来。
“最好让她住院到退烧了再走,药要按时服,家属回来了跟他们说,饮食上多照顾一下,多吃些补血类的食物,另外病人要加强运动,不要长期坐在空调房里不动,注意休息,保证睡眠……”
叶连舟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记下。
忙完缴费拿药,叶连舟回到赵音芸的病房。
床头吊着的药水已经输完一半,白色床单被套映衬着她绯红的脸,呼吸平稳了许多,眉头不再拧着,眼睫毛静静地覆着一双大眼睛。
他走过去坐下,从水杯里舀了半勺水一点点润湿她的嘴唇。
她的唇形很完美,上嘴唇的唇珠小巧浑圆,下嘴唇往外延伸的弧度柔和优雅,侧面看过去,就像一颗饱满的葡萄。
平常她总会抹各种色泽的口红,两片唇有时像娇艳的玫瑰,有时像饱满的橘瓣,有时像三月碧桃,有时像五月樱桃,有时像腊月红梅,有时像初夏杨梅……总是能给他无限的联想,和引诱。
润过温水的嘴唇渐渐饱满,尤如晒焦了的花瓣喝饱露水,淡粉的唇色少了几分生气,却多了几分娇怜。
一滴水从她的嘴角划过,掉落在她的颈肩,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替她擦过水痕,温润的触感让他不舍离开,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脸颊,随之摩上她的嘴唇,内心涌起一股冲动。
但他什么也没做。
十年前,他冲动地吻了上去,换来的后果是十年的分离。
他那个时候并不懂这就是喜欢,是心中爱意的冲动。
她也不懂。
她将他的举动当成了调戏,就像他对其他众多女孩子一样。
他也以为自己犯了糊涂调戏到了她头上,但心中又甜又酸的感受告诉他,她不一样。
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要如何让她相信,她在他心里不一样。
甚至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这不一样的感觉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太熟悉,熟悉到就跟每天的阳光雨露一般,就跟每天都在呼吸的空气一般,他们的关系太稳定,稳定到就跟太阳永远会升起一般,他们每天都会见到彼此。
以至于他们谁也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彼此的特殊。
直到他凭着本能冲动地吻上了她。
分离像半夜秋雨一样来得静悄悄,等到他看见满院子湿漉漉的落叶,才惊觉秋已深,人已远去。
属于他们的夏天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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