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一些燥热,透过枝叶繁茂的葡萄藤照进来,在蓬松的泥地上撒下点点光斑。
女孩穿着一件浅紫连衣裙,半长头发垂在肩畔,一双细长的胳膊垂在身侧,仰头望着头顶的葡萄架。
阳光在她白如脂玉的脸上撒下明暗交叠的光点,她半眯着眼睛朝上望着,睫毛弯长绵密,好似一丛蓬勃的春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一串翠绿的葡萄,最底下一两颗染上了些微的淡紫,她的嘴唇轻轻动着,发出的声音在心里回转,葡萄背后的天空照下一片强烈的白光,让她有那么一瞬闭上了眼睛。
“音音!”
她回过头去,白光里走来一个男孩,手里拎着一串葡萄,走到她面前时,他将葡萄递给她。
他的眼睛笑起来像会说话一般,黑亮的瞳仁宛如两颗宝石。
紫红色的葡萄颗颗如玉石,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紫色的光芒。
他就这么站在五月的阳光下,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有风轻轻吹过,纤瘦修长的身形在翻动的衣裳下岿然不动。
t恤衫上印着一棵高大的树木,不动声色地矗立在她面前。
她伸手去接葡萄,他却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牵出了葡萄架下。
“你不怕蚊子吗?”
少年揪下一颗葡萄递给她,然后又揪下一颗抛进自己嘴里。
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你数清楚了吗?”
她低头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仍然沉默。
“我数清楚了!”
她诧异地抬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吗?”
她懵懂地点头。
“想知道就叫一声哥哥。”
她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转头却偷偷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阳光静静照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墙角的两株西红柿结出了累累果实。
“我爸妈不让我学古筝了。”
“要不我去帮你跟他们吵一架?”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
白茫茫的光雾里浮出一张少年的脸。
紧闭着的双睫轻微颤抖着,宛如秋天的蝉翼,逼停了她一瞬的呼吸。
她幽深的瞳仁猛然往回收,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在她心里轰然爆发。
淡苦的烟草气息在四周弥漫,混合着发间若有若无清甜的香气。
时光静止了,还是她双耳失聪了?世界消失了,还是她双目失明了?
浑圆的铅笔头在作业本上重重地按了下去,“咔”地一声黑灰色的铅笔芯折断了,作业本秀丽的字迹里留下一个重重的黑点,以及一些零散的碎屑,折断的铅笔芯不知所踪。
“为什么会这样?”
女孩穿着a市一中的校服,咬着嘴唇忍着泪,趴在自己房里的书桌上。
“我早就说了,不要让他们成天呆一起,你非不听,那小子从小到大惹了多少麻烦事,现在好了,长大了,会欺负女孩子了!”
房门外父亲的怒骂声震天响,母亲的争吵抱怨声不绝于耳。
伤心的眼泪不自觉又连成珠子往下落,在浅棕色的桌面上渐渐汇聚成团。
她想起那些常常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他总是故意挑逗她们,想尽办法将她们惹哭,然后与身旁的人一齐哈哈大笑。
她以为自己跟她们不一样,因为要是有人想像他那样对她,一定会被他打跑。
她以为他绝对不会欺负她,但他却一样地欺负了她。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
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但她却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她望着窗外的葡萄树,雨水打湿了青绿宽阔的叶子,隐约可见一串串小如拇指的青绿色葡萄滴着水珠。
细雨霏霏,一如她的心思,绵密万端,无序纷飞。
门外忽然传来秦文若低声道歉的声音,也传来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但她听见了。
她等了很久,他没有来找她。
……
尘封多年的酸涩趁着她此刻的虚弱翻涌而出,她的眼角渐渐流下一行热泪。
“音音……”
叶连舟吃惊地看着她,俯身替她擦掉眼泪,轻轻地呼唤着。
她眼角的泪水似乎擦不尽一般,不停地往下流,叶连舟慌了起来。
“音音,你醒醒,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身体,拿出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焦急地呼唤。
她的眉头紧紧锁住,眼皮底下的眼珠快速滚动着,在他手心里的手紧紧抓着,似乎在费尽力气挣扎。
“呼——”
她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神情笼罩着一丝茫然忧伤。
“音音,你醒了?”
叶连舟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音芸将目光从茫然虚空中转向他,待看清他的脸后,眼中闪过惊喜和委屈,挣扎着起身。
叶连舟不知她是何意,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伸手抱住了。
低微的哭泣声从他的肩头传来,他怔了片刻,伸手将她整个身体搂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仍然滚烫,原本如烟如袅的柚香被厚重的苦涩药水味掩盖,她哭得很小声,眼泪却有如决堤,他感受到了他肩头温热的湿意。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喉间胸膛发出的声音在他耳边十分清晰,她哭得很伤心,是她从来没有表露过的伤心。
他的心头忽然也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哭泣,伏在他怀里静默不语。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吊瓶,手臂又紧紧将她抱了一抱,犹豫了一会,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音音,该换药了。”
赵音芸此时已经明白方才自己是在梦里,尘封多年的记忆犹如被打开了魔盒,在她的梦里满世界乱飞,有一些她甚至分不清是记忆还是梦。
原来当初她那样伤心过,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原来当初她等过他。
十年前若是能够这样拥抱彼此,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赵音芸吃过一点东西又陷入了昏睡,睡梦里仍然极不安稳,叶连舟一刻不离守在床边。
第二天下午,她终于退了烧,睡得也安稳了许多。
秦文若听说了她生病,知道赵明淮夫妇不在家,这两天也来了两趟医院。
黄昏时分,她终于清醒了。
病房的窗户正好朝西,一缕夕阳斜照进来,将她床头的一束鲜花照得别样生辉。
迷迷糊糊烧了两三天,一睁眼看见夕阳将屋里照得金光灿灿,心中不由轻快舒适了许多。
叶连舟伏在床边静静睡着,轻微的呼吸在她听来是这个黄昏里最让人心安的声音,他的眉毛粗黑,立体的眉型连着高挺的鼻梁,两侧的眼窝在夕阳的光线里更显深邃,嘴唇紧紧闭着,下颌线隐藏在了昏暗中。
她静静地观摩着他的脸,手不觉伸向了他的眉间和鼻梁,她想描摹他的面部线条很久了。
“吱——”
门突然开了,她像被抓住的小偷一样猛地收回了手,脸上迅速浮起一片红云,仿佛染上了窗外绚丽的夕阳。
秦文若淡然自若地走进来,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叶连舟被她俩的动作惊醒,茫茫然抬起头,呆了片刻,看见赵音芸醒了,高兴地连连发问。
“音音,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说着手伸到了她的额头贴了贴,又回手贴着自己的额头,不解地自语。
“好像不烫了,怎么脸上还这么红?”
赵音芸垂下眼皮不去看他,又忍不住偷偷去看秦文若。
秦文若走过去,将他的手从额头上拍下,“你就顾着你自己睡觉,太阳晒到了床上也不管,音音又没擦防晒。”
叶连舟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又看了眼床头墙壁上只剩下一线的夕阳,只好闭嘴。
他按响呼叫铃叫来护士,秦文若将手中的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好。
“王姐煮了当归补血汤,又炒了几个菜,都是按你要求做的,你等会好好喂她吃了。”
护士给她做完检查就出去了,秦文若坐着闲聊了一会也很快离开了。
赵音芸猜不到秦文若到底看没看见她摸叶连舟的脸,直到她走,心里才放下来些。
叶连舟打开饭盒,在她面前一一安置好,端起碗准备喂她喝汤。
房间里骤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清醒过来的赵音芸不禁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忽然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脸,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叶连舟以为她又不舒服了,连忙放下碗,下意识探身去摸她的额头。
宽大的手触到她的额头时,她突然往后一仰,后脑往床头的墙壁撞去。
叶连舟急忙起身,一伸手将她整个肩背搂进了臂弯,她的后脑没有撞到墙壁,前额角倒是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修长的臂膀环在她身后,无形中让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的胸膛坚硬又柔软,她撞上去,稳如磐石,又柔软仿佛云端。
叶连舟将她扶起,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我不摸你额头了,你别躲,乖乖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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