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忽如其来的问题好像打碎了房间里满地的宁静月色。
她紧张地屏着呼吸，长睫扑簌。
江元白表情露出一瞬的不自在，他移开眼，迟疑几秒，随口给出漫不经心的两个字。
“随你。”
这两个字对于姜言而已，足以让她唇角弯起灿烂的弧度，“哥哥，那我以后每天都来！说好了喔！”
她语气急切，好像怕他会后悔。
江元白坐在床头，微挑了挑眉，什么话都没回。
也没笑。
姜言凝着呼吸望向他闲淡表情，就好像有了勇气。
从这天起，姜言说到做到。
她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吃过饭，就来江元白房间看他。
与他分享今日份的快乐，还会给他带一些她喜欢的小零食。
都是江霍买给她的，她舍不得吃，但分享给江元白却很大方。
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姜言会拿出小本子和笔，认真向江元白请教。
她很擅长抓住任何机会。
周末的时候，她会下午过来。
替江元白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告诉他要多晒太阳。
初秋的午后日光和煦灿烂，照在身上，的确暖洋洋的。
少年剔透的眼瞳都仿佛映成金色。
小女孩轻软的声音在房间里漫开，像比窗外的云彩还要温柔。
就这样过去小半年，江元白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那盒曾被他扔进垃圾桶的草莓糖重新出现在他的抽屉里。
包括其他姜言塞给他的小零食，乱七八糟一大堆，很快将他的床头柜填得满满当当。
……
时光飞逝，不易察觉。
很快就到快放寒假的期末。
姜言在家里一切顺遂，在学校却发现她的同桌肖薇嘉变得有些奇怪。
这节课肖薇嘉又没有认真听讲，她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攥着手，好几次看向姜言，但发现姜言在认真听讲，就不好意思找她说小话。
等到下课铃响，早就注意到肖薇嘉不太对劲的姜言立刻扭头问她。
“嘉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肖薇嘉摇摇头，小声说：“言言，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姜言放下笔，“多少钱？”
“五……十块？”肖薇嘉比着手势，有点着急，“言言，我知道上次找你借的钱还没还，但我、我就借这一次了。”
姜言也挺为难的。
她用钱的地方不多，书本文具、衣服鞋子都是江霍给她买了，早晚餐在家里吃，午餐用学校饭卡。
零食饮料她舍不得吃，更舍不得花钱买。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尽管这样，江霍还是在她房间门口的柜子里放了一叠百元大钞，让她随时取用。
不过，姜言开学这么久，也只拿过其中一张。
还是因为学校要买资料。
她拿的时候，特意和江霍、卓春岚都说了一声。
之后剩下的钱，全都在上一次借给了肖薇嘉。
姜言微皱起小眉头，她不好意思在家里莫名其妙拿钱，但看肖薇嘉的样子，好像的确遇上了什么难处。
放学后，肖薇嘉还在眼巴巴望着姜言。
她没有其他朋友，更不可能借到钱。
姜言慢慢收着文具，小心翼翼问肖薇嘉。
“嘉嘉，你为什么要用钱啊？”
“我……”肖薇嘉低下头，眼泪水快盈出来，“我不能说……”
她眼眶通红，好像姜言只要再多问一个字，就会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姜言也怕她哭。
她眼里含着忐忑，左思右想，拉住肖薇嘉的手。
“嘉嘉，今天放学还早，要不我们去赚点钱吧？”
肖薇嘉睁大眼，像在听天方夜谭，“言言，我们也能赚钱吗？”
“是啊，我以前就赚过。”姜言眨眨眼，像温柔的小天使。
姜言的情绪感染到肖薇嘉，她也淡定下来，没再露出想要哭鼻子的表情。
两人手牵手，走出教室，跟在几个值日生后面，一起走到学校的垃圾站。
姜言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在学校做值日，让王叔不用接她，她可以自己回家。
然后，她弯下腰开始教肖薇嘉，漂亮干净的小脸和她做题时候一样认真。
“你看这些饮料瓶、牛奶盒，还有草稿本，都能卖废品换钱。”
肖薇嘉不可思议地听着，咽了咽口水，“言言，我、我们真的要捡垃圾吗？”
这事在她看来，实在不怎么光荣。
只有小时候不听话，爸妈才会说“长大了你捡垃圾去”。
可姜言似乎很自在，她拿着一个塑料袋，认真将那些可以卖钱的废品装进去，长睫扑簌闪动，黄昏的光照得她眼瞳很纯粹通透，泛着浅浅的金色。
肖薇嘉深吸一口气，想到姜言是为了她才做这些，也捏捏拳头，加入姜言的“找废品”行动中。
“言言，你怎么这么熟练啊？”肖薇嘉忍不住问。
姜言动作一顿，直起身子将一个玻璃瓶放入袋子里，弯唇道：“以前我在南方小镇上每天放学都去捡废品，能换一顿早餐钱。”
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一点儿都没觉得丢人，反而泛滥着小小的骄傲。
因为姜言的妈妈从来都不会说“再不听话你以后就去捡垃圾”。
姜言的妈妈永远只说“我的言言真棒”“言言今天又给咱们家赚了钱，真厉害”之类的话，让姜言在充满爱与鼓励的环境中长大。
肖薇嘉也感叹姜言的厉害。
她渐渐像姜言那样，放开手脚，很快两人就捡了满满两大塑料袋的废品，脸上也都快成了小花猫。
“言言，有人会买我们的废品吗？”肖薇嘉没什么信心地问。
“会有的。”姜言笃定回答，她掂掂塑料袋的重量，又看了一眼天色，“嘉嘉，我们再捡一会儿，多换点钱。”
“好！”肖薇嘉脆声回答，忍不住笑起来，“言言，谢谢你。”
“我们是好朋友。”姜言也朝她笑。
肖薇嘉熟悉起来后，两人捡得更快。
没多久又装满两个新的大塑料袋。
姜言估计提不动更多，就叫肖薇嘉停下，“走，我们去卖废品。”
“去哪买啊？”肖薇嘉完全把姜言当成了主心骨。
“我记得我回家的路上就见到过，离学校不远。”姜言凭着记忆，带肖薇嘉找到那家废品站。
废品站的老板看到她们两个小孩费力地提着大塑料袋过来，衣服被蹭得脏兮兮的，还以为是穷人家出来补贴家用的小孩。
老板也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姜言挑选来的废品可回收利用率都很高，他直接给了两人十块钱。
攥着那十块钱，肖薇嘉高兴得快蹦起来。
“言言，言言，我们赚钱了！”
兴奋的时候，肖薇嘉平时很小的音量有些尖细，一下子路过的人都盯着她看。
她立刻脸红起来，低下头，把那十块钱认真叠好，然后小心翼翼问。
“言言，这钱我们一人一半，算你先借我五块，等我发零花钱了再还给你，好吗？”
“没关系，你先拿着用吧。”姜言倒是不缺钱，她揩了揩脸颊上的薄汗，“我们是好朋友，有困难一起想办法。”
“嗯！”肖薇嘉目光炯炯地看着姜言，把从爸妈那儿偷听来的甜言蜜语照搬来用，“言言，有你真好，简直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姜言被逗笑，两人臭烘烘地挤在一块也不嫌弃彼此。
正替对方擦着脸，忽然身后传来迟疑的沉厚男声——
“言言？”
姜言一怔，全身仿佛被定住，连头都不敢回。
车门开合，江霍西装革履从车上下来，身后是擦得锃光瓦亮的豪车，身前是脏兮兮低着头的小女孩。
江霍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言言，真是你？”
江霍今晚没有应酬，从公司回家时听说姜言还在学校值日，就自告奋勇要来接姜言放学。
谁知却在路边看到像极了姜言背影的小孩，拉着两个大塑料袋艰难往前走。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心想怎么可能是姜言。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姜言低低埋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根，攥在身后的手指都快成了麻花儿。
她不觉得捡废品挣钱是一件丢人的事，可被江霍看到，对姜言而说性质完全不一样。
江霍见姜言这副模样，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让王叔把两只“小脏猫”带上车，先把肖薇嘉送回家，再带姜言回去。
卓春岚正在餐厅等着他们俩回来吃饭，看到姜言脸上汗滋滋的，像刚从垃圾堆里打了个滚出来的小孩，她也吓了一跳。
趁姜言去洗澡，她连忙问江霍：“这是怎么了？”
江霍没好气地反问她，“你是不是跟言言说了什么？”
结婚这么多年，江霍偶尔冷淡，偶尔沉默，但从未对卓春岚露出过这般不耐的质问。
卓春岚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她不解地看着江霍，“你说什么？”
江霍大步上楼，很快又下来。
把他放在抽屉里给姜言当零花钱的厚厚一沓百元大钞甩在卓春岚面前。
“这么多钱言言都不用，放学和同学去捡废品卖钱。”
“你说，这是为什么？”
江霍漆黑的眼瞳里蕴着愤怒，像是在指责卓春岚没有照顾好姜言。
卓春岚心口疼得一缩一缩的。
她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眉尖狠狠蹙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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