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姜言洗得香喷喷再下楼,饭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还在冒着热气,卓春岚却不见踪影,江霍的表情死气沉沉。
擅长察言观色的姜言心也跟着往下坠。
她不必问,就知道是自己闯的祸。
小心翼翼凑到江霍跟前,姜言脆生生地喊,“爸爸。”
“诶。”江霍回过神来,拿起筷子,“言言,饿了吧?快吃饭。”
“嗯。”姜言轻声应下,端起饭碗,又小声问,“爸爸,卓阿姨呢?”
江霍脸色微微露出些异样,低声回:“她有事出去了,不用等她,我们先吃。”
姜言白白嫩嫩的指尖在碗沿上画圈,“爸爸,我错了,我不该和同学去捡废品……你和卓阿姨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江霍想起她捡卖废品时熟练的小模样,心里头一酸,“言言,你以前经常去捡、那些瓶瓶罐罐吗?”
姜言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又很快顿住,干净纯粹的眼瞳里流露出害怕被嫌弃的惶恐。
江霍哪会嫌弃她,他只是心疼她。
也心疼她的妈妈。
他从前喜欢的女孩曾经那么骄傲,最后还是被岁月里的柴米油盐压得弯腰低头。
“爸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姜言的脑袋快埋进碗里。
“言言,爸爸不是怪你。”江霍摸摸她的头,“只是你需要钱,可以和爸爸说。”
“……抽屉里爸爸给你准备的那些零花钱,你为什么不用?”
姜言抿紧嘴角,不回答。
江霍又问:“是不是卓阿姨不准你用?”
这回姜言猛然抬起头,然后狠狠摇脑袋,“不是。”
她听出江霍言语中的误会,“爸爸,卓阿姨对我很好,那些钱她没有不准我用。”
她跑上楼,抱来一个金胖胖的小猪存钱罐,里面叮当咣啷摇得作响。
“爸爸你看,卓阿姨还每天给我很多零钱,我都存在这里面了。”
“……”姜言见江霍神色变换,终于放心地抱着小猪存钱罐上楼。
而江霍,坐在沙发上默默掏出手机,给卓春岚发消息。
“什么时候回家?”
他从没道过歉,以前惹卓春岚伤心时也不闻不问。
这次看似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是第一次。
所以半个小时后,卓春岚就红着眼睛回来了。
-
晚上,姜言如常去江元白房间。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今天的小插曲,挑起眼尾问她:“你去捡垃圾了?”
姜言一下紧张得手都没地方摆,比被江霍发现的一刹那还要无措。
“哥哥,对不起,我——”
“姜言,为什么?”江元白漆黑眼瞳里漫着认真。
他没有笑,面无表情。
反而让姜言没那么害怕。
她低下头,像犯错被家长批评的小孩,如实回答,“肖薇嘉找我借钱,我不想用家里的钱,就替她想办法……”
或许是同辈人之间没有代沟。
面对江霍时难以启齿的理由,在江元白面前却顺畅地说了出来。
江元白眯了眯眼,从钱包里抽出好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
“拿着。”
“哥哥,我抽屉和小猪罐里都还有很多钱。”姜言背着手放在身后。
“你不是不想用家里的钱吗?”江元白掀起眼皮,唇角漫出几分讥诮笑意,“我和你,不算一家人。”
姜言瞳眸微微放大,又听到江元白说:“以后别去捡垃圾了。”
她当然要点头,立刻表达坚定决心。
“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的哥哥喊得很甜,很亲近,带一点儿黏糊糊的尾音。
像在反驳之前江元白的话,她要强调她和他就是一家人的事实。
最终,姜言还是稀里糊涂收下那些钱,被江元白送回房间。
送走姜言,已经可以随意下床走动的江元白洗了个澡。
他赤身披着浴巾,发梢还滴着水,随意躺回床上,隐约间露出少年皙白莹澈的线条。
曾经锻炼出的肌肉都因为这几年生病而消失不见,只剩肌肤透着几乎病态的白。
指尖也是,几乎没有血色,如同通透的玉石,拎起一只手机,江元白接通朋友的电话。
“喂。”
“……”
-
姜言后知后觉地发现,江元白给她的钱有五十的,有二十的,也有一块的。
每个面额都给了两三张,让她可以在各种情况下用。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姜言把那些钱一张张摊开压平,锁在自己带来的小铁盒里。
除了这些钱,小铁盒里还有妈妈生病后给姜言折的小星星。
每天折一颗,直到去世,妈妈一共给姜言折了三百五十颗。
可惜的是,还差几颗,就能凑够一整年。
姜言来到江家后,每天都会数一遍这些星星。
她今天数完星星,闭上眼睛轻声说:“妈妈,我在江家很好。爸爸、卓阿姨和哥哥都是温柔的人,你在天上不要记挂我。”
第二天,姜言刚到教室放下书包,就看到肖薇嘉趴在桌子上哭。
“嘉嘉,怎么了?”
肖薇嘉转过头,脸上挂着泪水,“言言,昨天的钱还不够,今天放学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捡瓶子?”
姜言小脸一紧,为难地摇摇头,“对不起,嘉嘉,我答应了家里人,我不能再去了。”
肖薇嘉吸吸鼻子,眼泪仿佛泄洪似的,更加止不住。
她害怕得小身子蜷缩起来,自言自语喃喃着,“那怎么办……那我……那我怎么办……”
“嘉嘉,你很缺钱吗?”姜言扫了一眼肖薇嘉的书包和鞋子。
这段时间在江霍和卓春岚的联合熏陶下,姜言已经熟悉大部分品牌。
起码肖薇嘉的书包和鞋子上那两个标志她都认识,价格不菲。
肖薇嘉点点头,欲言又止,只是害怕地缩在座位上哭。
她一向胆小懦弱,遇到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哭。
也不敢告诉姜言,怕连累姜言。
最后连老师都惊动,把肖薇嘉叫进办公室。
聊了小半节课,肖薇嘉哭哭啼啼回到座位,老师又把姜言叫进去。
“姜言,你知道肖薇嘉为什么哭吗?”老师有些头大。
姜言老实摇头。
老师很无奈,但班上小孩太多,她也没精力细问,只好叮嘱姜言。
“你是肖薇嘉的同桌,多关心关心她,有什么事就来找老师。”
“好。”姜言认真答应。
姜言在班上成绩最好,又懂礼貌,还很懂事。
老师们都喜欢姜言,遇到什么也和小大人似的她有商有量。
可惜一整天,姜言也没从肖薇嘉的嘴里问出什么。
只是到了放学,她看出端倪。
肖薇嘉一直在座位上磨磨蹭蹭,似乎不想回家,她把课本和文具收进书包又放回抽屉,来回好几遍。
“嘉嘉,你还不走吗?天都快黑了。”
“我……”
“是不是你爸妈不在家,所以你不想回去?”
姜言记得听肖薇嘉说过,她的父母常年很忙,家里一般除了年迈的奶奶,就只有做饭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
肖薇嘉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能是姜言的提问触动了她体内的某个开关。
不久前刚止住的眼泪又仿佛泄了洪似的,唰唰往下流。
“嘉嘉,你没事吧?”
她哭得这么凶,姜言的语气也着急起来。
“我、我……”肖薇嘉抽抽搭搭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她终于憋不住,呜咽着说出来,“言言,我不能出学校,我、我没钱,他们会打死我的。”
“谁?谁敢打你?”姜言直起腰,“嘉嘉你别怕,有我在。”
……
在肖薇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里,她用不成腔的语调,说了她的遭遇。
肖薇嘉的父母特意买了离学校很近的房子,走路只要几分钟,所以她每天都是自己走路上下学。
可半个月前,她回家的时候,忽然被几个初中生拦住。
他们找她“借”点钱花花。
肖薇嘉本来就胆小,更怕事。
她一股脑把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全给了他们。
肖薇嘉的家境很好,每天都有五十块钱零花钱。
这对于小学生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在那几个初中生眼里,更是“肥肉”。
他们开始每天剥削肖薇嘉的零花钱,而且变本加厉,要得更多,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恫吓,比如不给钱就打死她。
肖薇嘉被吓得不轻,她只能掏更多的钱。
把自己的压岁钱都拿出来,直到压岁钱也没了。
可对方并没有收手,甚至还在前天推得她摔了一脚,膝盖青了好大一块。
给肖薇嘉洗澡的阿姨发现,还问她怎么回事。
她小小声地回答摔了一跤。
阿姨只是拿钱干活,没有上心,也不想多管闲事。
肖薇嘉默默忍受着,经常一个人害怕地哭到天亮。
姜言听完,沉默了好几秒,忍不住问:“嘉嘉,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妈妈?”
肖薇嘉声音更小,“我爸爸和现在的妈妈刚结婚没多久……”
姜言懂了。
原来肖薇嘉和她的处境类似,所以她很理解肖薇嘉再难也不愿和父母吱声的心情。
“那我们去告诉老师。”姜言牵起肖薇嘉的手。
肖薇嘉掉着眼泪珠子摇头,抽出手,“言言,前几天我和老师说过。”
但是没用。
尽管老师批评警告了那几个初中生,可他们根本不在意。
甚至还怪肖薇嘉打小报告,所以才骂她推她。
肖薇嘉甚至都想去跳楼了。
她背过身,揩着眼泪,“言言,你先回家吧,别管我。”
她不想连累姜言也跟着被打。
她们是好朋友,所以她不能害姜言。
可姜言说:“嘉嘉,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有困难要一起面对。”
“今天你坐我家的车,我让王叔送你到你家楼下,这样就不怕碰到他们了。”
姜言人小,但拿主意却很快。
她经历过太多,从幼儿园就被嘲笑是野孩子,到小学被同学孤立欺负,姜言就没怕过。
见肖薇嘉一脸泪痕地望着自己,姜言伸手替她擦眼泪。
“别怕嘉嘉,等到明天,我们彻底解决掉这件事。”
“怎么解决?”肖薇嘉哭腔拉长,但姜言的坚定神色好像让她在风雨飘摇的小岛上找到了躲雨的地方。
“……暂时还没想到。”姜言的气势没弱,她挺直胸脯,“嘉嘉,你还记得我们新学的那句吗?船到桥头自然直。”
“总之,绝对不能再给他们钱,那是在助长坏人的气焰!”姜言煞有其事地板着脸,认真强调。
这是姜言从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
是曾经她也为此流过眼泪,出过血。
后来妈妈牵着她的手,温柔告诉她的道理。
-
另一边,江元白放下手机,唇角勾起乖戾的笑意。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走出房间,去敲卓春岚的房门。
敲了一会儿,没有人应。
江元白叫住路过的吴阿姨,“我妈呢?”
吴阿姨在三楼走廊见到他,仿佛见了鬼似的。
愣了半晌才说:“太太在房里的。”
江元白又敲了几下,抬起下颌示意,“那她怎么不开门?”
吴阿姨也纳闷,“太太今天没下楼,吃饭都是我送上来的。”
她跟着敲门,嘀咕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吃晚饭前还好好的。”
终于敲开卓春岚的房门。
她没想到江元白竟然过来,还以为只是阿姨叫她吃饭,所以懒洋洋地不肯开门。
看到江元白,卓春岚目露诧异。
“小元,你怎么来了?”
而江元白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卓春岚通红的眼圈。
他沉默几秒,倏而笑开,眼尾难掩乖戾暴躁的神情。
直接指名道姓地问:“江霍又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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