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  是殷予怀前二十年中,从未想过的幸福时光。

    他们又去了一趟桃灵寺,这一次,  没有颓玉,只有殷予怀和梁鹂。

    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内,殷予怀翻着医书,  梁鹂吃着点心。时不时,  殷予怀会放下手中的医书,  为梁鹂斟茶。

    梁鹂的手上有点心,不方便,殷予怀便坐近一些,  抬起手,轻柔地喂梁鹂喝水。从前,  殷予怀从未伺候过人,  但是此刻,  一切都无师自通。

    梁鹂咽下口中的点心,眨了眨眼:“殷予怀,  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不会的。”

    梁鹂轻声一笑:“这个时候,不应该说,  无论我会不会吃胖,  你都会爱我吗?”殷予怀捏紧了梁鹂的手:“从哪里看的这些话,如何能够将爱如此轻浮地说出口。”

    “殷予怀,那你爱我吗?”

    “爱。”

    梁鹂轻笑起来,  差点被点心呛到:“殷予怀,你这便不轻浮了?”

    殷予怀无奈,眼眸中很是温柔:“那你再问一遍?”

    梁鹂很配合:“殷予怀,  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

    殷予怀先是很认真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答案:“不会的。”在梁鹂即将说话的那一刻,他倾身上前,扣住了梁鹂的手,将人压在马车上。

    两人的眸对视着,殷予怀闭上眼,虔诚地吻了上去。

    他将那些爱意糅进这个轻柔的吻里,呢喃声中告白:“梁鹂,我爱你。”

    梁鹂轻笑了一声,搂住了殷予怀。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虽然已经有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去了,他们上次来桃灵寺,马车也是直接上去的。但是上次是因为殷予怀的身体,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此次便还是选择走山去。

    不是下雨天,路并不陡。

    殷予怀一手牵着梁鹂,一手为她打着伞。

    上山的人,一如既往地多。殷予怀牵着梁鹂的手,小心将她护在怀中。梁鹂弯着眸,轻声说道:“这要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瓷娃娃。”

    殷予怀原本低着头,听着梁鹂说话,闻言一笑:“那瓷娃娃,可不能摔着碰着了。”说着就要抱起梁鹂,梁鹂轻声一嗔,手拍了殷予怀两下。

    殷予怀本就是玩笑,此时自然乖乖放下。

    他牵着梁鹂的手,两人一步步迈着台阶。

    从前他不信佛,但是现在,殷予怀看向身旁的小姑娘,他愿意去相信了。

    他会拥有鹂鹂的余生,这般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还有什么可以不相信的呢?

    走到后面,路有些陡峭时,殷予怀便搀扶着梁鹂。

    等到两人到了桃灵寺前,都看向了那块石牌匾。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仔细看这块牌匾。他们足足驻足了一刻钟,最后望向彼此的时候,都摇了摇头,异口同声。

    “没什么特别的。”

    “和别的地方也一样。”

    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殷予怀扣住了梁鹂的手,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予怀,今日天色又晚了,我们明日再下山吧。”梁鹂一边看着一旁的桃树,一边拉了拉殷予怀的手。

    这般要求,殷予怀如何会拒绝,他应下:“好,那我们先去寻师父,安排两间斋房。”

    梁鹂停顿了一瞬,对着殷予怀招了招手,殷予怀弯下身子,梁鹂踮起脚,轻声说道:“殷予怀,我们需要两间房吗?”

    自然,是要的。

    殷予怀向着师父要了两间斋房,看着一旁笑都掩不住的梁鹂。

    从昨日开始的一切,如梦如幻。

    但是,殷予怀握住了梁鹂的手,温而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只要鹂鹂是真的,一切就都是真的。

    殷予怀扬起唇,抵住了鹂鹂的额头,那个在山脚轻声说谈爱轻浮的人,在这独有他和梁鹂两人的斋房中,将爱说了一遍又一遍。

    梁鹂温柔地看着殷予怀,眸中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从始至终,她未对殷予怀,说过一声爱意。

    但是一切,在这一刻,没有丝毫影响。

    殷予怀暂时忘了从前的一切,他沉沦在短暂的欢愉之中。

    他无可救药地沦陷。

    殷予怀将梁鹂送回了她的斋房,路过她院中那一株桃树时,陡然想起从前那个小师父对他说的话。

    那个小师父告诉他,在桃灵寺的桃树,大多数都会有自己的名字。

    他曾经很多次想要将这个事情告诉鹂鹂,但是每一次,还未等他告诉她,便已经失去而来开口的机会。

    殷予怀拉住了梁鹂的手,停在了原地。

    梁鹂疑惑地看过来,轻声说道:“怎么了?”

    殷予怀觉得,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开口的机会了。就像他余生,都不会再错过鹂鹂了。

    他正欲开口,却看见梁鹂轻轻一笑,另一只手指向了院中这颗桃树。

    “殷予怀,我知道这颗桃树的名字呢~”梁鹂向殷予怀走近,踮起脚:“这棵桃树,名为‘九’。”

    这世间巧合的事情有很多,在这一刻,殷予怀开始觉得,这是他和鹂鹂之间的心有灵犀。

    那些小小的遗憾,在猛烈的欢喜面前,就显得太过渺小和平淡了。

    殷予怀温柔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哪个‘九’?”

    梁鹂莞尔一笑,松开殷予怀的手,向着门内跑去。待到了门后,才探出半颗脑袋:“不告诉你呢~”

    看着说完便闭上的门,殷予怀的眸中,只有笑。

    回去的路上,殷予怀想着这几日来的一切。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反而不真实。

    他知道鹂鹂不爱他。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已经觉得,现在的自己,足够幸福了。

    毕竟,他们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

    殷予怀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入睡的。时隔半年之后,他终于再次陷入了梦境。

    但这梦,却又不像梦,因为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清醒。

    是他如若睁开眸,此时便能从梦中醒过来的,那种清醒。

    他没有睁开眼,而是开始打量梦中的一切。

    最初看见的,是一座陡峭的山峰,殷予怀记得这方山峦,是那日,他要同鹂鹂一起去看的春日有漫山遍野桃树的地方。

    他向前走了一步,场景突然切换,他看见了没来幽王府之中,他同杨三住的院子,那里面有一架秋千,上面垂下来缠好的藤蔓,到了春日,那些藤蔓会开始紫色的小花。

    殷予怀想要去触碰那架秋千,却一个不慎,直接摔入了一间屋子中。只需一眼,殷予怀便认出来了,这是颓玉的屋子。他梦到的场景,是他第一次去寻颓玉的场景。那时的颓玉,少年意气,潇洒自在,面不改色收下他一箱黄金。

    虽然日后他才知道,颓玉收下他一箱黄金,嘴里却没有一句真话。

    梦到这里就消失了,尽头依旧是一片火海。

    殷予怀看着渐淡的梦境,和远处不败的火海,眼眸怔了怔。

    他下意识想要向着火海而去,但是不过走了两步,便睁开了眼。

    殷予怀望着素色的帐子,有些愣住。

    因为梦境中的他,太过清醒,此刻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那只是一瞬间,待到殷予怀闭眼,再睁眼,那种荒诞的想法便从心底消失了。

    让殷予怀更讶异的是,此时的他,似乎记得适才梦中所有的细节。

    殷予怀掀开帘子,下床,拿起纸笔,开始将那三幅画面描摹下来。

    细到第一幅画中天上的云,小到第二幅画中秋千上缠着的藤蔓的纹路。

    画完三幅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算了算时间,鹂鹂差不多要醒了。殷予怀收起这三幅画,随意地放到了一旁摊开的医书中。医书关上的那一刻,殷予怀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但是风突然吹开了门,殷予怀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殷予怀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便没有再去想。

    世间哪里还有比鹂鹂更重要的事情呢?

    殷予怀笑笑,想着改日,一定要给鹂鹂画一张像。

    不对,是很多很多张,一日一张,画到鹂鹂厌烦,他就把很多很多章画像,小心地放置到一个空置的屋子中。

    那屋子中,什么都不放,就只放他给鹂鹂画的画像。

    殷予怀关上门,向着梁鹂所在的斋房走去,路过院中那颗桃树时,他仔细寻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这颗桃树上有字。

    没有名字吗?那可以让鹂鹂给这颗桃树取一个名字,再让小师父帮忙刻上去。

    这般想着,殷予怀步子都快了些。

    当然,是因为他想见到鹂鹂。

    殷予怀关上了门,却忘记关上了窗。

    风正大的时候,吹开了本来已经被闭上的医书,将医书内夹着的三张画,一一吹落到地上。

    三张画依次排开,随后又被风吹起来,一张染了灰,一张掉落在床底下。

    唯有画着颓玉的那一张,好好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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