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回拂云轩的时候,萧景润心情不错,还回头嘱咐孙玄良:“平津伯带来的那壶蔷薇露收好了,别让昭妃瞧见。”
孙玄良含笑,“是。”
刚走过连廊,萧景润便瞧见芦桦迎上来,苦着一张脸,“奴婢给陛下请安。”
“怎么了?昭妃醒了?用过饭了?”
“娘娘醒了,未曾用饭,也未曾用醒酒汤。”
芦桦说得委婉,萧景润却立马沉了脸。
拂云轩的这帮人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做不好,不知道是被宁真惯的还是该怪他纵得太过。
大步走入内寝,引入眼帘的是尚未打起的姜色幔帐,锦衾掉了一小半下来。
而宁真裹在被中,偶尔传来细碎的哭声。
屏退众人,萧景润缓步走去,抬手将幔帐掀开,挂于白玉镂雕帐钩上。
单膝抵于脚踏,他拍了拍床上包成茧样的宁真,语气放柔。
“怎么了,捻儿?”
听到他的声音,她哭声渐止,连带着衾被一起往里缩了缩。
萧景润的手一僵,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半跪到床上拥着她,“闷在里面不热吗?今日天晴,出来透透气好不好?”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是不是昨晚弄疼你了?朕请女医过来瞧瞧可以么?”
他极尽温柔,也极尽耐心,宁真却觉得他虚伪得很。
“弄没弄疼你不知道吗?”
她带着哭腔,明明是凶悍的语气,却因沙哑而显得力道不足。
萧景润倒了水给她,掀开被子时才发现她的鬓发都汗湿了,眼眶与鼻尖都微微泛红。
看她喝得急,他便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也无奈。
「还是把司寝嬷嬷唤来吧」这句话他昨夜至少说了三遍。
两人都是头一回,他怕伤了她,她则是什么也不懂,向司寝嬷嬷请教一二未尝不可。
但三次都被她驳回了。
于是从无到有的过程经过多次探索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和谐。
宁真气他嘴上说着喜欢她,却挞伐不断予取予求。
她也气自己,总是做些羊入虎口的事。
当然,除了气,还有难以言语的羞赧以及从心底激发的负罪感。
萧景润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又寻了把团扇给她降温。
扇沿的风带起几丝乌亮碎发,衬得她脸更白,眼更红。
想到自己吃饱喝足,她却还饿着肚子,他又心疼起来,温声问:“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顾她的反应,萧景润直接到外间,取了一直温着的银耳羹,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膳房做了新的干果子,有梨干、胶枣、桃圈,还有狮子糖、甘棠、查儿条,你想吃哪样?朕让春姚去取。”
萧景润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小时候说过的话,把师父给的钱都攒起来买糖吃,那么想必她是极爱甜的。
如今她长大了,仍偏爱甜食,看来是极长情的一个人。
宁真咽了一口银耳,虽已心动,但心里还别扭着,别过脸去,“银耳羹是甜的,干果子也是甜的,连着吃烧心。”
“那就吃些咸口,让膳房做些酿菜,清鲜好入口的。”
“不要,酿菜耗时耗力,有那功夫,我不如啃个馒头了事。”
“耗费的又不是你的时力。”
顿了顿,萧景润试探地问:“那我们出宫?津桥北片有许多食肆经营素食。”
“陛下说的是假河豚假炙獐那些吧?”
宁真摇头,“要是想做素食,就纯素好了,为何冠个假荤名头。”
萧景润失笑,庆云庵的素斋貌似也有这样的菜式菜名,怎么不见她抨击呢?
一再被拒,他也没有坠了耐心。
可能落在旁人眼里,宁真这样怪矫情的,有点恃宠生娇的意思,但他不同,没吃糖胜似吃了糖,心里漾过一捧蜜似的。
她肯如此,必是心里有他,那么他便甘愿捧着她。
进食之后宁真的心情便好些了,洗漱一番抱着虎子坐在天井中晒太阳。
萧景润和她并排坐着,拿小鱼干逗虎子。
当虎子连着三次扑空之后,宁真挠了挠虎子的下巴,对萧景润说:“陛下今日不用处理朝政吗?”
“晚些处理也是一样的,午后闲坐自是惬意。”
宁真接过小鱼干,摊开手喂猫。
虎子刚用前爪扒拉了一下,就见一只大手伸过来按压了它的两只耳朵。
萧景润前倾身子,附在宁真耳畔问:“捻儿还疼吗?”
他的呼吸温热,让她想起他昨夜吮吻她耳垂时的热度。
宁真顿时坐立难安起来,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把虎子的耳朵捂住了。
这人真是……
“陛下莫要再提,赶快忘了吧。”
她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说。
萧景润怔然,“那不用请女医来瞧吗?”
“不疼,不用。”
她倒是言简意赅,抛下这句话便抱着猫往屋里走,脚步特别快。
萧景润追过去,拉住她的臂弯,“捻儿,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是呀,陛下不是知道嘛,我饮了酒,言行有失多有冒犯。”
他一脸不敢置信,只听过春风一度之后男子不认女子的,未曾听过女子如此。
更何况,更何况他是天子……
他当然不甘心,转到正面去看她的表情——还真是一脸诚恳,童叟无欺的样子。
“那你强吻朕……”
宁真打断他,“也是因为酒后失德,实在是对不住陛下。”
说罢,视线往旁边一扫,还好春姚她们都避出去了,她心下一松。
直到萧景润甩袖走了,宁真才缓缓地从团扇下露出脸来,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要说全怪葡萄酿与青梅酒,也说不过去。
她当时想的是,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合该闭起来。
正是那张嘴,说中了她多年来的心结,刺得她愤懑难当。
正是那张嘴,剖白了他所谓的心迹,听得她心慌意乱。
良久,她将罗纱细绢的团扇丢下,平躺于贵妃榻上闭起了眼。
心火颇盛,光靠扇子可扇不走。
-
入夜,宁真跪坐于榻上制香。
被某人捣乱弄撒的香粉与香屑都混到了一起,只能重新研磨了。
余光瞥见春姚在一旁欲言又止,宁真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娘娘是不是和陛下吵架了?”
宁真握着石杵的手一顿,低下头,“没有。”
“以往若是陛下不过来用晚膳,都会让内侍知会一声的。眼下、眼下都快要就寝了,陛下也没现身呢。”
宁真嗯了声,“拂云轩又不是陛下的寝殿,没有天天过来的道理。”
春姚握住虎子作乱的小爪,把它抱开,对宁真道:“奴婢来帮娘娘吧。”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春姚这是要抢朕的伙计呐。”
明明是清朗的嗓音,却听得春姚手一抖,差点将石钵摔了,手忙脚乱地放回小几上,她连忙起身请安。
“嗯,退下吧。”
宁真也放下香药,起身问安,却被他扶住了手臂。
“说好了和朕一起制香,捻儿怎么不等等朕?”
她坐下捧起石钵,自顾自研磨,不让他插手。
自讨没趣的萧景润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屋内转了转,随后往外走去。
宁真手中动作一停,没来由地心中涌起一股憋闷。
他还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一会儿,萧景润又回来,换了身淡色绸制寝衣,墨发则是披散着,盈着湿气。
原来是去沐浴了。
宁真扫了一眼便没管他,手中的碾磨倒是变得轻快起来。
“如今虽已到春分,夜里却有些寒凉,不知道捻儿愿不愿意替朕擦擦头发?”
萧景润握着干布巾举到她眼前,生怕她瞧不见一样。
他这双手骨节分明,微微显露着青筋,移过来时还有澡豆的清香气。
宁真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的恣情,他的手抚过很多地方,也曾与她十指相扣紧密贴合。
感觉到耳尖微微发热,怕被瞧出来,宁真只好将他推一下,“那陛下转过身去吧。”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一侧墙壁上,静谧得很。
宁真盯着他颈后的一道红痕怔忪,这似乎是她抓出来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她闷闷地摩挲了一下。
“捻儿。”
“嗯?”
“今日朕见了一位旧友,他的新婚妻子如今也在陆夫人办的女学之中教学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朕想着你们也许会投缘,改天可以带你见见她。”
“教授什么类目呢?”
“医术。”
宁真微微吃惊。
宫中太医院里也有不少女医,但比起男医者来说,她们更像是打下手的,真到开方之时还是太医正以及其他几位资深的御医说了算的。
“多一些女医挺好的。”
宁真放下擦发干巾,认真地说:“虽说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之别,但是有些女子身子不舒服,碍于旁人的眼光,不好去瞧男医者。而女医者又少得出奇,是以很容易耽误病情。”
萧景润听罢,拍了拍她的手,“捻儿说得有理。你若是对女学感兴趣,改日我们出宫瞧瞧。朕听说女学生们热情很高涨。”
“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些寻常的事,萧景润却觉得温馨得很。
墨发已经半干,他回身抽走她手中的干巾,神秘兮兮地附在她耳畔说:“朕悟了一下午,捻儿愿意和朕再试试么?”
宁真一头雾水,“悟了什么?陛下禅坐修行了吗?”
萧景润将她抱于腿上,压着嗓子说了几句话,直把宁真羞得捶他,扭着身要下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被她捶疼了。
“乖捻儿,先别动。”
他竖抱起她,猛地站起身,惊得她下意识将纤腿缠于他的腰间。
紧接着被他抱着走了几步,坠入床榻之时,宁真还欲挣扎。
萧景润那秘色暗金纹的衣袂略一抖动,姜色幔帐便从玉挂钩上缓缓垂下。
春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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