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屏后,水汽蒸熏。

    浴房没有内侍值守,萧景润只着一条中裤坐于浴汤之中。

    流水潺潺,他用手背探了探宁真泛红的两颊,低声问:“是不是水太烫了?”

    她乜他一眼,拽过浮盘,饮了几口清茶,喝得急了又呛咳起来,眼中泛起水雾。

    “朕让人送些凉饮来吧?”

    “不要,”她推了他一把,“陛下快些洗吧,洗完睡觉了。”

    萧景润往她身边蹭了蹭,带起一波水流涌动,揽着她的肩问,“今晚是不是好受些?”

    宁真只觉得不堪入耳,捂着他的嘴娇叱,“陛下脸皮怎么那么厚?”

    他的手下移,环住她的腰,往他那边带了带,“捻儿脸皮薄,那朕只能脸皮厚了,这样才能有所中和。”

    “谁要与陛下中和了。”

    她的手捂得更紧,他却故技重施,咬她的手心。

    手心里微润湿意让她忆起方才在床榻上他的模样来,宁真顿时觉得焦灼起来,仿佛这一池水都变得滚烫难忍。

    “陛下下回不要那样了。”

    她低着头,呢喃道。

    “哪样?”萧景润听见“下回”二字弯了弯嘴角,凑到她颊边逗她。

    宁真舀了一瓢水泼向他胸膛,“当我没说,陛下快洗。”

    虽与他有过肌肤相亲,但同泡于一个浴池,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见他不为所动,她便回身拿了布巾,把他身子扳过去,用力地往他背后擦了几下。

    原想就这样催他快些了事的,擦着擦着她却停了下来。

    指尖覆上他肩胛骨、脊椎旁的几道陈年旧疤,颜色不深,有狭长的刀伤,也有短小的刺伤。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

    她扶着他的肩,去看他的胸膛,正面也有伤。

    肯定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而是多年来累加的。

    萧景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握住柔荑拢于手心,眉色温柔,“没事,早就愈合了。”

    床榻之上光线昏暗,加上她羞于睁眼细瞧,此前便没有发现。

    如今赤身坐于浴中,池边宫灯明亮,才得以看清。

    她当然知道早就愈合了,但一看就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

    颤着声问,“不是说陛下八面威风,万夫难挡吗?怎会伤成这样……”

    萧景润一手扶肩,一手托臀,将她抱入怀中,伏在他的肩头,不让她再瞧旧伤。

    低笑着回她,“朕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是啊,既然他的肌肉线条与臂力时常提醒着她他是武人出身,那么有伤痛也在所难免。

    见她情绪低落,他轻抚那一头青丝,“还有呢?除了八面威风,还怎么夸朕的?”

    宁真捶了他一记,却没有以往那么使劲儿了。

    “夸陛下的可多了,陛下还未登位的时候,连巷陌小童都听过宁宥将军的名号。

    那会儿要是搬一张板凳往茶肆门口一坐,一上午便能听三场不重复的轶事。”

    萧景润失笑,“朕没亲耳听过真是可惜了。”

    低头亲亲她的后颈,“不过,捻儿替朕听了就行。”

    他的唇触在后颈,让她隐隐生痒,“我只听过两三回,就记得宁宥将军戴面具了,大家都猜将军到底是长得磕碜羞于见人,还是美貌惊人需要遮掩。”

    他笑意尤甚,“捻儿觉得呢?”

    宁真伏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闷闷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吗?全天下可没人比你更知道了。”

    “住嘴吧陛下!”

    萧景润的怀抱紧了紧,尤为感叹。

    多亏了他父皇母后给的这副好皮囊,还能骗来一个小捻儿。

    “陛下,泡了许久,皮肤都要发皱了。”她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要起来。

    他按下她的身子,“还有一事,捻儿,以后你舒坦或不舒坦,都要与朕说,朕总会有顾虑不周的时候。

    男女之事又不是男子一人的事,敦伦之礼也是两人都要参与的。”

    宁真低喊,“你是怎么能做到一本正经说这些的。”

    “因为朕脸皮厚啊,这不是你给朕的评价么。”

    宁真捂着耳朵不想听。

    他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目光沉沉,“以后优先满足捻儿好么?”

    “别说啦!”

    -

    这几日宁真睡得都挺安稳。

    虽然又梦到萧景润了,但他没有动手动脚,而是和她一人搬了张板凳,坐在茶肆门口听说书。

    应该也是个春天的日子,因为暖风拂过面颊,鼻间还能嗅到花香。

    “捻儿,小捻儿。”

    忽的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宁真醒来,迷蒙着双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竟是多日未见的慧慈师太。

    她倏地坐起来,一把抱住师太,不敢置信地蹭了蹭,“师父怎么来了?我莫不是在做梦?”

    师太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圆领方襟的海青,头戴僧帽,一如往常的模样,眉眼和善极了。

    “是陛下的意思,”慧慈师太搂着宁真的肩,轻轻拍着她,“前几日庵里有法会,我脱不开身,是以和陛下商定今日进宫,陛下没和你说吗?”

    宁真摇头,原来他说的惊喜是这个。

    “要是弟子知道,肯定早早的起来,扫榻相迎了。”

    宁真有些惭愧,自己还穿着寝衣散着头发,甚至脸都没洗呢。

    连忙朝外间喊,“春姚,芦桦,打盆水来吧。”

    师太笑着等她洗漱,又从芦桦手里接过梳子,“为师给捻儿梳头吧。”

    宁真的头发又细又密,从小洗头梳头就是个困难事。如若遇到打结的发丝,她直接拿剪子绞了。

    师太撞见过一回,便不许她这样了。

    不过也没有责骂她,而是拿着梳子坐下来,慢慢给她梳通理顺。

    一如以前,现在师太的目光也和蔼温柔。

    “师父是不是很忙呀?莫要累到了。”

    宁真从铜镜中看着自家师父的神色,想到观音诞的时候回庵里,香客多了许多,连圆音师姐都说知客的活计累人,更别提师父了。

    “还好。人多香火旺,就容易生出安全隐患,所幸祠部司着人在各大法会期间加强巡检,省了庵里不少事。”

    宁真点头,“师父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

    师太给宁真梳好发髻,牵着她往桌边走,“倒是你,睡到这会儿才起,该饿坏了吧,快些坐下用膳,也好让春姚、芦桦两位姑娘歇歇。”

    春姚芦桦听了连连摆手,说这是应该的。给师太上过新茶之后,她们便退下。

    以往在庆云庵宁真要是起迟了错过早课,会被师父责罚,如今师父却只是担心她未吃早膳肚饿。

    宁真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想师父,想师姐了。”

    依偎在慧慈师太怀里,她鼻头酸酸的。

    “以往哪有离开师父这么长时间,下次再回去,怕是我的小竹屋都挂满蛛网了。”

    说着说着,她便觉得不仅鼻酸,眼也酸。

    师太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脊,“傻捻儿,你的竹屋是天子曾住过的,怎会让它就此生灰?目前有专人打扫,定期维护的。”

    宁真闷闷地噢了声,“我也没想到当年捡回个九五至尊,还给他睡了破草席呢。”

    师太失笑,“如今你身为后妃,又宿在天子燕寝,言行都该注意些。”

    “这拂云轩陛下说是我的了,他只是暂住于此。”

    她嘟囔着,又想到原本是一人睡榻一人睡床,如今睡到一起了不说还行了那事,实在是没脸和师父说。

    师太点了点她的鼻头,没有多说什么。

    “师父以前说我机缘未到不能出家,是因为我抛不掉执念吗?”

    宁真还是很在意这一点,别别扭扭地把那天萧景润的话告诉了师太,“虽然我听了很生气,但生气就是因为他说中了……”

    慧慈师太轻叹,“陛下慧眼如炬。”

    “但是捻儿,为师起初不让你剃度是因为为师知道你身世有异。”

    “什么?师父早就知道……”

    师太摇头,“为师不清楚,只知道你小时候起,每年都能从功德箱里见到一封信,信里只有大额银票以及‘给宁真’这三个字。

    宁真这个名字是你母亲起的,从此以后她再没出现过,我便猜这功德箱里的钱到底是你母亲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然而投信封的人却从未现身,为师也无从找起。”

    “说起这个,陛下托鸮羽卫找我娘,但是还未有音讯。”

    宁真垂下了眉眼。

    师太温和地微笑,“为师看得出,陛下将你放在心上。”

    “师父怎么好像一直为陛下说话?”

    宁真想到上次回庵里也是如此,师父仿佛和陛下站在一头似的。

    师太揉了揉宁真的头。

    “愍帝夺位,陛下被迫死遁,正好被身为愍帝女儿的你搭救。多年后你又回到宫中与陛下相遇,都是有因缘的。

    有缘不推,无缘不求,这是师父的建议。”

    “捻儿,不光你有执念,众生也有,为师说一句大不敬的,陛下也有。但不要怕面对执念。

    你自小便想落发,到底是真想剃度出家还是只是想与师姐们一样?现在你心里清楚了吗?”

    宁真咬着唇,“那我岂不是虚与委蛇,菩萨会不会因我不诚心而恼我?”

    师太笑起来,“佛是慈悲的。”

    说了这么一程子话,外间有内侍来催促。

    宁真蹙起了眉,“师父还有事吗?”

    “为师原是专门来见你的,但陛下忽然将永莲寺和崇善寺的两位住持也召进宫来,想必有事吩咐。”

    宁真点了点头,不舍地抱着师太撒娇,声音都哽咽了许多。

    “你既已为妃,又圣宠正浓,合该振作一点,多行善事,积累福报。”

    “知道了。”

    宁真望着师父离开的背影,愣愣出神,抬手将眼角的泪珠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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