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日落渐黄昏,萧景润迈入拂云轩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美人逗猫图。

    听到脚步声,宁真回头,扬起笑脸,“陛下回来啦。”

    今日她穿了一身丁香色素面罗衫,搭间色齐胸襦裙,笑起来的杏眼比裙衫更动人。

    “嗯,在看什么呢?”

    “睡莲,最近天热,好像快开花了。”

    萧景润接过虎子,大手揉了揉它的头顶,“今天虎子乖吗?”

    宁真趴在水缸边,头也没有回:“乖啊。”

    “今天捻儿乖吗?”

    “乖啊。”

    “那捻儿想朕了吗?”

    “……”

    宁真才没有掉入他的陷阱,飞快地睨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平静的缸面。

    “你再看也没有用,又不是昙花,一夜就绽放的。”

    萧景润说着,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提了起来,“一起用晚膳吧。”

    孙玄良跟在后头,望着天子一手抱猫一手揽美人的背影,不由微笑。

    “多谢陛下召师父入宫。”

    宁真很郑重地行了个礼。

    萧景润不甚满意,指尖叩了叩桌面,“就这样谢朕?”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亲朕一下也是可以的。”

    闻言,春姚倒是比宁真先听清,憋不住笑低下了头。

    宁真哼了声,当做没听到。

    “不过,陛下召另外两位住持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商议了一些事情。”

    见他不愿多说,她便也不问了,低头喝蔗浆。

    萧景润温声道,“还有一事,陆夫人近日忙于女学,只能每隔五日进宫来教授你书画,让朕向你道一声抱歉。”

    “陆夫人在外头教的女子更多,不如陛下就让陆夫人不用入宫来了,每回进宫出宫走那么长一段路还要注意宫禁时间,太麻烦了。”

    宁真托腮,又想起了什么,“不过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想法,陆夫人不是还教小珣嘛,我没法帮小珣做决定。”

    “那你改天问问温珣,议定了再告诉朕。”

    萧景润说着,从春姚手中接过织锦披风,宁真却往旁边一躲,噘着嘴,“什么时节了还围披风。”

    他挑了挑眉,也不把披风放下,就那么拿在手中,不咸不淡地说:“那下个月癸水至,你若是腹痛可别怪到朕头上。”

    宁真奇怪地看他,“我什么时候怪过陛下。”

    刚说完就想起来,那会儿好像她说过腹痛是在京师大营吹风了,可不就是怪他嘛。

    她吐了吐舌,自己将披风拿了,一溜烟跑出去好几步远。

    今晚说好了要去石渠阁看星星,是以晚膳用得稍早了些,两人走在甬道上,天还没黑透。

    萧景润牵着她的手,忽的往不远处的建章宫方向看了眼,问道:“近来温珣时常伴在阿姐左右,你怎么不一道去?”

    宁真默了默,原本她与温珣要好,陆夫人教授诗书她们一起学,平时闲暇也会坐在一起点茶或者看话本。

    但是自长公主入宫以来,温珣便得了长公主青眼,后来更是直接住到了建章宫。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低头看了看她,“和温珣吵架了?还是阿姐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我和小珣进度不一样,陆夫人没法一起教嘛。这两天将香丸制好我就去送给小珣。”

    有点答非所问。

    萧景润停了脚步,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身后跟随的内侍们也停住,宫灯依然亮着,将他们的身影拖长。

    “阿姐说了什么?”

    他还真是敏锐。

    宁真咬着唇不想回答,拖着他往前走,“不是说了看星星嘛,快走吧。”

    萧景润抱臂看着她,“你快或慢,星星就在那儿跑不了,不急。”

    她泄气了,低着头摆弄着披风上的系带,小声道:“长公主没说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不由叹气,揽她入怀,“你以后就少去建章宫吧,左右阿姐月份渐大,又思念驸马,朕估摸着月底阿姐就要搬回闵家了。”

    这么说着实有一种有了媳妇忘了姐姐的意思,但这位三皇姐的性子,萧景润知道。

    临昌长公主自及笄之后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来自于贺茂闻与张清遥。

    如今苦尽甘来,长公主格外珍惜与驸马一家的情谊,就连和天子闲聊时都不自觉地时常提起闵家人。

    自然的,长公主便不喜宁真。

    “是朕疏忽了。”

    萧景润轻抚宁真的发丝,若不是他今天正好问起,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而她——难道就这么憋着吗?

    “捻儿,有委屈就告诉朕。”

    他牵起她,继续往石渠阁行去,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是说,你觉得朕不会为你做主?”

    “没有,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她细眉轻蹙,又倏地展平,似乎是真不想再提了,“陛下走快些吧,星星都要睡觉了。”

    于是他牵着她,变成了她拖着他走。

    披风摇曳,萧景润思绪万千,不知道她是不想让他为难才这么说的,还是她真的不在意此事。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能信任他,让他成为她的依靠。

    半晌,他无奈地喊住她,“捻儿,我们是在散步,不是赛跑。”

    石渠阁二楼有一角落,原是一间棋室,如今空置下来,摆上了躺椅与案几。

    窗牖敞着,不凉不热的风被送了进来,竹帘轻响。

    宁真打了个哈欠,往嘴里塞了枚桃圈。

    这一枚想必渍得极好,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萧景润弹了弹她的额角,“刚来就困了?给朕看足两个时辰再回去。”

    她侧身翻找了一通,拣出一枚最大的桃圈,美滋滋地塞入他口中,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星空也没那么好看嘛,或者说我们看到的这片天空很小,显得星星很少。

    在云雾山的时候,从我的竹屋院子里往天上看,岂不是大片大片的星空尽收眼底?”

    “嗯,朕在西境看到的星空更辽阔。”

    “陛下在西境的时候,除了戍边,还做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摩挲,思绪回到了八年前刚到西境的时候。那会儿他又瘦又小,伤口也没好利索,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对。

    后来是怎么长到如今的个头的呢?

    西境的风吹大的吧,萧景润笑着想。

    对着她,萧景润没有卖惨,而是拣些印象深、有意思的事和她讲。

    宁真倒是对他提过的甘望山南麓的石窟很感兴趣,“那么多石窟那么多佛像,得多少人凿呀?千佛洞里真的有千尊佛吗?不同的匠人凿出来的佛像,风格是不是也不一样呢?”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萧景润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朕上哪儿知道去,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如明天去问问祠部司的李郎中。”

    “陛下去都去了,就没仔细看看吗?”

    萧景润默了默,片刻后才缓缓地说:“成天打打杀杀,一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血,何必去扰了清净地。”

    “陛下沾着的血又不是欺凌弱小导致的,没关系的。”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

    随后宁真起身,将躺椅搬得离他更近些,趴下来看他,“可惜你说的金箔贴面琉璃作眼的大佛我没有看到过,一定特别宏伟庄严。”

    她枕着手臂,一脸向往,“也不知道有没有装藏。”

    “什么藏?”

    “就是装脏,脏腑的脏。新的佛像落成之时,会有一种特殊的仪轨。”

    她顿了顿,“塑佛像的时候匠人会在佛像背后留有空间,具体空间多大我也没见过。到时候往里边装填一些经卷或是砗磲、玛瑙之类的七宝,也可以选无毒的香药材。

    简单来说就是佛像内部有了象征性的五脏六腑,一般都要上师来主持的呢。”

    看他微微愣神的样子,她垂下了眼尾,鼓了鼓两腮,“陛下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没有,你接着说。”

    萧景润只是觉得她谈起这些时,杏眸亮晶晶的,一点也没有刚才恹恹的样子了。

    “等一下,陛下刚才说那附近的寺院都荒废了?这样的话,说不定装藏都被人盗了。”

    宁真嘴角的弧度放平,换了个姿势,微微叹气,“那个石窟群估计是前几朝佛寺昌盛时期高僧开凿的吧,后来又发生了一次规模颇大的法难,荒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宁真与萧景润的立场不一样,看待法难的态度自然也不同。

    她带着惋惜的心情望着石渠阁的吊顶,不知在想什么。

    萧景润侧身,刚想和她说些什么,便见她握着一枚桃圈沉入了梦乡。

    他不由发笑,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又将桃圈拿走,给她盖上披风。

    望着她的睡颜,他竟觉得与她在一起时,哪怕只是沉默,也是愉悦的。

    -

    就连小泉子都发现,陛下最近心情颇好,对他们这些内侍都和颜悦色的。

    果不其然,一早上,陛下又在院中晨练。

    晨练本没有什么,只是陛下今日特地挑了卤簿的环首仪刀来舞。

    小泉子此前只见过陛下舞剑,这是头一回见舞刀。

    春姚与小泉子立在一起,连连感叹,“不愧是仪仗专用的,瞧瞧那龙凤环首,晨光一照,简直闪闪耀目。”

    天子只着一件单衣,行动间峥嵘有力,疏狂潇洒。

    以往他在西境使长刀,沉甸甸颇有分量,如今的仪刀则是木质,刀柄以及刀鞘上华丽得很,裹着鎏金铜叶,刻着日月星辰,山川草木。

    小泉子垂手而立,目光看向坐在拂云轩门口捧场叫好的宁真。

    他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孔雀开屏。

    陛下如今岂不就是……

    小泉子环顾左右,他可不敢明说,还是和春姚咬咬耳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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