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观的镇派武学是《无妄剑法》。
共八招,分别名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以及生、老、病、死。
前四招为“妄”,后四招为“无”,每一招都分别对应云隐观独门心法《清净诀》的层数。
若内功心法不够高深,就不能研习“无”,否则会走火入魔。
当今的天师天玑子,早已将心法与武学臻至化境。
可惜他的前三个徒弟都不争气,练了几十年,也只能练到第三层,死活突不破小瓶颈,学“无”的门槛都达不到,更别说第四层的大瓶颈了。
而律痴行入门尚且才十年,就已经把心法练到了第四层,剑法一教就会。
他拜师最晚、年纪最小,反倒武功最高。
除却最后一层的心法和剑招,律痴行已经全部掌握并精通。
所以,白微虽然在平辈里算得上天纵英才,和曲珏一样位列明月鉴地字一等,但到了律痴行面前,也只有满头大汗的份。
而律痴行面不改色,连用来掩盖真容的白绸也没摘,双眼不能视物。
他单凭感知周围的气息流动,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攻势,从而准确应对。
食指与中指夹住迎面刺来的薄刃,律痴行面不改色。
“三师兄素日对你的教导,你竟全忘了。”
“师父的嘱托,我一日也不敢忘!”
白微飞快地瞥一眼周围。
几个伪装成王府仆婢的刺客已经露出真面目,迅速解决掉赶来保护魏王的人,甚至还想伤魏王妃。
魏王妃止不住地向后躲,害怕地呼喊:“救命啊!”
吟欢及时护在魏王妃身前,指间的映雪丝如乍现的流星,银光略微一闪,就削断了他们手里的兵刃。
再用白练裹缠住他们全身,稍用内力,就给震飞了出去。
“小师叔,请你看在家师的面子上,信我是有苦衷的。”
白微被律痴行扼住了剑,进不得也退不得,只好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此行下山,正是奉师父和师祖的命令,还望师叔明察!”
闻言,律痴行微微皱了眉头。
师父已经避世许多年,怎么从惊鸿一案过后,就逐渐让门下的徒子徒孙涉足江湖,还越发过分了?
“无故伤人便是恶,你无须多费口舌,巧言假饰。”
没人看得出律痴行的表情是喜是怒,更听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既叫我一声师叔,我便该肃清门户。再仔细考校你,习武可否真正用心,可否辱没师门。”
话音一落,他便扯去了眼上的白绸,还有背后那物的布条,显露出神秘之物的真身。
曲珏紧拧眉心:“霜寒剑?律痴行!”
听到这个名字,魏王立即看了过去。
剑影飘渺,刃光寒栗。
少年转身回旋,薄如蝉翼的剑锋划过白微的面前,无数道划痕共同组成了棋盘上的方格。
剑尖的每一次挑刺,都如同落子入局,步步紧逼。
白微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被迫迎战,挡也挡不完,身上被划得鲜血淋漓,脸和脖子上也汗水直淌。
即将刺中白微的心脏之际,律痴行故意不着痕迹地偏了半寸,以免伤到致命处。
好巧不巧,一枚银针“叮”的一声击中了剑刃,又把它推得偏了半寸。
律痴行的神色微动,立即侧眸看向吟欢。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迟疑的微光,好像是犹豫该不该出手。
可又出于本能的善心,多管了“闲事”,嫌丢人,脸上挂不住,于是别扭地偏过头去。
就知道是她。
也只有她。
胸口的某处涌出一股暖意,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律痴行不自觉勾了下唇角。
趁着律痴行分神的时机,白微反手便是一掌。
但是,掌力只打在了刃面上,没敢碰到他这个人。
一是辈分在那放着,礼法不可废。
二是……谁都知道他们这位小师叔性子冷且静,不爱与人相交,更是抵触肢体接触。
之前有个外门的女弟子贪恋美色,假装无意想摸他手。
结果被小师叔体罚,去后山的杏林瀑下面练了一夜的剑,完事还得抄二百遍《道德经》。
如此一来,谁还敢去触他霉头?
失去了紧握剑柄的力道,再加上律痴行存心放水,霜寒剑就被白微一掌给打飞了出去。
锋刃擦过律痴行的掌心,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走!”白微冲那些伪装成仆人的刺客喝道。
异况突如其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消片刻的功夫,几人就都跃过红墙,不见了踪迹。
魏王一直紧紧盯着地上的霜寒,最先发现了异样:
律痴行的血正在被剑刃缓缓吞噬,与之融为一体。
魏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温言道:“早有耳闻律真人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承蒙真人相救,本王才不至于血溅当场,还请受本王一拜。”
“福生无量天尊。”律痴行的足尖挑起剑到半空,用手稳然接住后归置鞘内,再用剑托起魏王的手臂,平静道:“不必。”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中软筋散的曲珏。
曲珏喝的酒被下了药,如今身上没劲,站都站不起来。
但是,比起已经昏过去的世子和宾客,他好歹强得多,起码还能强撑着精神训人:
“玲珑一夜未归,是不是与你有关?”
律痴行居高临下,睥睨着曲珏,思考了一下自己曾经在百兵山庄跟他说过的话。
半晌,律痴行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比武,应当公平起见。尊驾若想一较高下,还请先将养妥当,随后再论。”
这意思无外乎是,你连跟我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顷刻间,曲珏勃然大怒:“竖子敢尔!”
还是魏王打破了紧张的局面,主动岔开话题。
再使唤仆人过来:“今年的伶人还是不中用,杀了吧。”
律痴行刚走到吟欢的身边,询问她有无受伤,猛然一听到魏王的话,当即转回身去。
正要开口拦下,就听吟欢咯咯笑道:“王爷可积点阴德吧,若是现在让人杀了这些乐伶,待会你也要去地下跟他们重逢,那得多尴尬呀。”
吟欢以迅雷之势,把映雪丝横在了魏王妃的颈间,同时紧盯着律痴行的双眸。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方便宣之于口。
她似笑非笑:“别乱动。谁敢上前半步,她就必死无疑了。”
律痴行微微一怔:“……阿吟?”
曲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映雪姬!”
方才白微闹事的时候,魏王完全没有太大反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但吟欢突然胁迫起魏王妃,魏王竟浑身一僵,牙关紧紧咬合,一字一句道:“放开她,你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金银珠宝自有男人拱手相送,且他们求我收下,人家还能缺什么?”
吟欢轻叹道:“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过上安稳的日子罢了。恰好下个月要迎来群英会的纳新之日,我若能献上朝廷反贼的命,想必哪怕是嫉恶如仇的正道,也该愿意接纳我了。”
这丫头疯了?!
魏王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吟欢的用意何在。
何况魏王妃正处于危险中,他也没那个心情慢慢思考,便厉声喝道:“荒谬!本王自投诚以来,只管吟风弄月,绝不染指半分政事,对新帝忠心可表。”
“能背叛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谁敢信任王爷这种人呀?”
吟欢笑得花枝乱颤,“江湖上可传遍了,王爷当年自知旧朝无力回天,就假意投诚,养精蓄锐,只待有朝一日给哀帝报仇。好个情深义重的兄长呢。”
魏王妃紧咬着唇瓣,身子颤得越发厉害。
她的脖颈时不时地蹭到映雪丝,留下道道斑驳的血痕。
魏王又紧张又担心,还是强打着精神,佯装镇定地怒喝:
“放肆!哀帝自幼得母亲偏爱,才让他个不成器的东西当了皇帝。本王一心只系天下,若得贤明之君,又岂会拘泥于儿女私情?谣言不足为信,不过是小人挑唆,肆意污蔑!”
在场的许多人都听到了他这番话。
“谁要听你说这些废话呀?”吟欢哂笑道:“要么你自刎,主动送上头颅给我。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自己选吧。”
魏王妃连忙道:“王爷,性命要紧,千万不要依她,舍妾身一个没事的!”
“胡说什么?”魏王紧紧皱着眉头,“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曲珏倒是想救魏王妃,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冲律痴行冷笑,肆意嘲讽道:
“所谓名门之后,天师的亲传爱徒,律真人,你就是这么辱没师门,见死不救的么?”
“此时轻举妄动反而不妥。”
律痴行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静道:“需暂且静观其变。”
吟欢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不会蓄意伤害魏王妃。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玄机在,她自有她的计划和打算。
“来人,将诸位上宾请回客房。”
魏王合上双眸,泰然道:“只要你放过王妃,本王答应你。只是这死时的颜面,本王必须得要,哪能让这么多人看着。”
沉默了一会,他睁眼看向律痴行:“但是得麻烦真人留下,劳你在本王死后,确保内子能够顺利脱险。”
律痴行抱拳一礼:“责无旁贷。”
大概魏王妃想不到,魏王真能为了她而舍命,两行清泪便簌簌落下。
“王爷,十八年前也是这样。若非妾身正处临盆之际,又恰逢难产,不宜再受战乱之苦,王爷也不会违抗哀帝的旨意,不去救驾,甚至不战而降,生生把萧家的江山拱手送与他人。
“妾身……妾身哪里值得您如此啊!”
“自从三年前,我教潜儿做事,让他学着为我‘分忧解难’之后,你就一直郁郁不乐,总是暗自垂泪。”
魏王无奈地叹气,“我知道你疑我,怕我得偿所愿以后,便将你弃如敝履。可这些年来你也该看出,我岂会无情无义?”
魏王妃攥紧了掌心的衣袖,神色凄楚。
“都是我的不对。我日后……再不如此了。”
魏王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横在颈旁,温声道:“不要哭,要笑,最后一次笑给我看,好不好?”
魏王妃柔弱的身躯轻轻颤抖,斑驳的泪痕错落交织。
终于,她缓缓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魏王明显愣住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道:“你笑了,你终于笑了!”
明明是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眼下却高兴得像个孩子。
“真的要多谢你,小姑娘。”
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之外,魏王妃居然转头就抱住了吟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吟欢缓缓地放下映雪丝,神色破天荒地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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