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明,月上柳梢。
琼玉街外的不远处,脂浓粉香的花楼上,吟欢懒懒地倚着贵妃榻,檀口微启,让美人儿的手喂着,吃了一颗剥好的紫葡萄,染得红唇晶莹润泽。
还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站在她身后打扇,一个跪在她小腿前按摩。
最后一个正握着笔,在她的指甲上细细描绘,勾勒出樱白蔻丹的新花样。
毫无预兆的,门突然开了。
来人的衣袍卷携着风,还捎进来一股凉意。
“还挺会享受。”
“能享受的时候就多享受,否则再多几个像姚圣使这种,爱背后告状的臭鱼烂虾……”
吟欢抬了下眼皮,就算打过招呼了,“我还有命快活吗?”
姚自在阴恻恻地一笑:“娘儿们的嘴就是比沾了毒的刀尖还厉害。我倒奇怪了,雪圣使那么嫌弃我,怎么今晚主动派人邀约?难道是想男人了?”
吟欢二话没说,就先一口啐到他脸上。
“家里放着一堆年轻力壮的美男子不睡,倒求你来上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癞□□样,看配不配。”
“一个被爷们玩烂的货,好像谁多稀罕一样。”姚自在嘿嘿一笑,眼神却冷得像刀子,“有屁快放,没功夫跟你啰嗦。”
吟欢刚要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摆了下手。
“你们先出去吧。”
清秀少年们乖乖应声起身,告礼后退下。
他们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竟都不约而同地惨叫一声:“啊——”
看着他们颓然倒地的身形,姚自在吹了吹指间的最后一根饮冰针,咧嘴笑得露出两排龅牙。
“听到不该听的话,该死。见了我的脸,也该死。这暗器只有在我手上才能物尽其用、杀人扬威。给你纯属是浪费。”
吟欢皮笑肉不笑:“城主吩咐你我联手,设法破坏群英会下个月的纳新,不是让你胡乱杀人,唯恐不打草惊蛇的。”
“办法我早就有了,还用得着一个丫头片子指点?”
姚自在满脸不屑,“《婆娑秘典》失传后,我只能尝试自己配药。为了炼制鬼奴,三年来,我从正道武林的各大门派里,抓了不少武功高强的年轻人,拿他们一个个地试验。”
吟欢故意补刀,笑吟吟地说道:“可惜都失败了,在这次的计划中排不上用场咯~”
姚自在瞪了她一眼。
“死人不算数,我指的是还活着的那些。”
“敢打我的人的主意。”
吟欢似笑非笑:“胆挺大嘛。”
姚自在道:“那些人都已经中了我的‘黄粱梦’。若非当初你提议用药抹去他们的记忆,再把人送回去,成为埋在各派的钉子,否则就算我炼不成鬼奴,说不定还能有一位‘鬼影’出世,哪容他们活到现在!
“如今终于该到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等到纳新当日,正道的伪君子齐聚一堂,再由你奏曲,催动他们体内的黄粱梦,咱们就能兵不血刃了。”
“哦?”吟欢心头微动,顺着话问道:“‘鬼影’又是什么?”
姚自在存心卖了个关子,就不肯说,还贱兮兮地□□:“给爷伺候爽了,什么都告诉你。”
话音刚落,他的颈上骤然少了一小块肉,血流不止。
吟欢又拿了一把修指甲的锉刀,漫不经心道:“下一次就是两股之间喽。”
咽了一口口水,姚自在心有余悸地捂着脖颈,一脸菜色解释道:
“鬼影就是鬼奴的前身,你可以理解为半成品。他们从小就被喂食/毒/药,直到炼成百毒不惧、药石无效,所以内功能强到离谱。因为通常为一雌一雄,两人同炼,所以又叫‘鬼影双子’。
“上一任城主,苗疆的蛊王苑兰羲,据传他座下就有一对鬼影双子,也是唯一炼成的一对,那才叫真的杀人如麻,但都陪他死在了十年前的围剿中。可惜,要是鬼影还在,如今都得是天字级的大宗师了,真联起手来,只怕能跟天玑子搏一搏。”
“唯一的一对?”
吟欢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已经死掉的那两个,当今世上再没有新的鬼影了?”
姚自在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跟见了鬼似的。
“除了苑兰羲身边的那个‘毒圣’——庆老怪,还会有谁那么能耐?反正老子是没炼出来过,也没听说过什么新的鬼影。”
吟欢的心头微微一沉。
姚自在一向自傲于他的毒术,要是真炼出了鬼影,肯定耀武扬威,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既如此,那洛梨和朱厌就不是不死城的杀手。
而是被谁伪装成鬼影,并且做出“奉命诛杀映雪姬”的举动,故意引起误会,诱导自己背叛不死城。
再然后,幕后之人灭了洛梨的口,唯恐她说漏嘴,让计划失败。
如果自己真的相信了这场算计,孤注一掷背叛了不死城……
那就不仅正道容不下,连邪道也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要不是律痴行提过一次“鬼影”的事,谁也不会联想到这些环环绕绕。
吟欢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从曲琳琅被杀的那天起,幕后之人的计谋环环相扣。
每一件发生在她身边的事,都在诱使她主动踏入陷阱,一步步沦为被全天下厌弃,无家可归、无人可靠的悲惨境地。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害她生不如死,到底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映雪姬,”姚自在喊了她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对我说的方法不置一词,是不肯服从城主的命令?”
吟欢抽一口旱烟,吞云吐雾:“肯不肯,也轮不到你来判断,我只是听到外头好像有什么动静,不免好奇罢了。”
姚自在一愣,静神细听,果然如她所说,门外传来了异样的嘈杂声,像是一堆人在阻拦着什么。
毫无预兆的,门被人一掌拍开。
劲力的掌风吹得吟欢眼前一花,只听得熟悉的少年沉声:
“你为何在此?”
吟欢不敢置信,睁大了眼睛,愕然道:“律痴行!”
不对呀,他不是应该醉得不省人事,正沉沉睡着吗?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姚自在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往窗户的位置冲,再拼命用头一撞——
“啊!”
他撞了个头破血流,也没能撞开窗户逃命,于是破口大骂:“他娘的,一个破倌馆,干什么装个那么结实的铁窗?!”
跟着律痴行匆忙爬楼上来,鸨爹累得满头大汗,嘴上还哼唧着“少侠求您高抬贵手哇”。
一听见姚自在的话,鸨爹只当他是/嫖/客,便怒道:“防的就是你这种/日/完不给钱的王八羔子,看谁还能偷偷跑路!”
律痴行拔剑指着姚自在,双眼则紧盯着吟欢,不曾移开过片刻。
“此人,为何与你夜处一室?”
眼下如同抓奸似的一幕,让从来没经过这事的吟欢不禁愣了愣。
“什——”
“门口的几具尸体,可都是他的杰作?”律痴行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侧眸睨向姚自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说完,剑尖往下一挑,带起了一条木凳,往姚自在的身上砸去。
“那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姚自在躲不过,索性将全身的内力汇聚于掌心,双手一齐拍碎了木凳,碎屑炸得漫天扬尘。
“哎呦喂,我的百年沉香木!”鸨爹声嘶力竭地哭喊,手绢挥舞出了残影,“造孽啊夭寿啊!”
霜寒的剑风破开木屑的掩映,打在姚自在的胸口,直接断了他的肋骨。
姚自在强咽下一口血,用最后一根饮冰针偷袭,却被律痴行轻易把暗器削成了两段。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破釜沉舟,漫天撒下一把毒粉。
律痴行想也不想,就一把搂过吟欢,然后用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
肘间稍微带了点力气,便箍住了她的瘦弱的肩背。
他身量颇高,又自幼习武,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极为有力,把吟欢娇小的身躯这么往怀里一压,就像是一只把幼崽庇护在羽翼下的苍鹰。
上半身被律痴行牢牢地圈在怀里,吟欢动弹不得,却还不忘动用腿脚功夫,把抱怨个不停的鸨爹给一下子踹出门外,免得他身受其害。
接着,她陡然一惊:
这呆子一手握剑、一手护着她,哪还有自保的空余?
意识到律痴行可能为了保护她而死,吟欢的呼吸都差点凝滞了,急忙要去帮他捂住口鼻,却感觉到了他关门的动作。
又听他低声道:“无碍。”
“‘佛阎手’姚自在最善制毒,”吟欢焦急不已,低声道:“呆子,你真会死的!”
律痴行轻挑了一下眉:“凭他?”
简单的两个字,吟欢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这不像律痴行那种古板守矩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吟欢只顾着吃惊,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姚自在居然没熬过去,好像被他自己的毒雾给毒死了。
如今他浑身僵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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