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再怎么身在井中,也不至于全然闭目塞听,让你们俩小屁孩当个玩意儿耍。”

    庆老怪一步一步地走近,律痴行立刻将吟欢护在身后,“方才是我冒昧,万事与她无关。”

    吟欢又急又气:“你逞什么英雄,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阿吟。”律痴行强咽下一口血气,强撑着平稳的语调,“是我执意如此,才害你身陷囹圄。”

    他大抵是虚弱极了,连声音都提不起中气,简直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幽魂。

    方才那一掌刚好打中他的心脉,没轰然倒下已经是极限了。

    吟欢从来没想到,律痴行居然也会有无力还击的时候。

    他不是一向特别厉害吗?

    明明是一个又精又贼的臭男人,怎么会……

    “其实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开口问多好,哄得老夫开心了自然就会告诉你们。非得闹成这样,逼得老夫不得不动手。”

    庆老怪不悦道:“没的让人以为老夫以大欺小呢!”

    律痴行示意吟欢不必搀扶,自己勉强站直了身体,客客气气地行了一记“抱元守一”的礼。

    “前辈坦率,是晚辈无礼。”

    “不怪你,肯定是那老杂毛教过你,怎么抓‘九转幻生’的破绽,你才胆大包天到敢对我下手。”

    庆老怪哈哈大笑:“我这师兄啊,净会在小辈们面前吹牛。”

    师兄?

    律痴行与吟欢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惊讶之色。

    吟欢捋清楚了关系,特别上道地装可怜,软绵绵地撒娇:

    “看在天师收葬了他师侄,还年年给医仙拜祭送花的份儿上,庆老,你也放过你的师侄嘛~”

    “……死了?”

    庆老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气息似乎乱了一瞬。

    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恢复了原样。

    “活着未必就是享福,死了倒也清静自在。”

    说完,庆老怪上下打量律痴行片刻,笑道:“本来你对老夫不敬,老夫应该拿你炼尸油。”

    闻言,吟欢心底一惊。

    哪怕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老怪物,她也攥紧了映雪丝,等着随时跟律痴行一起杀出重围。

    “但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我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庆老怪像逗小猫小狗似的,饶有兴味地笑道:“三招,你要是能接得住我三招还不死,我就既往不咎。”

    接下三招?

    方才律痴行才接了一招就成这样子,连接三招那还得了!

    “等一下!”

    吟欢抢在律痴行答应之前,率先开口:“你要是赢了,能白得一具尸体来炼油。我们赢了,却什么都捞不着,这可一点都不公平。”

    庆老怪仿佛听见了什么格外有趣的笑话,当即哈哈大笑。

    “丫头,捞着命了还嫌不够?”

    律痴行不着痕迹地压低声音:“阿吟,你我如今受制于人。”

    低调点,别太呛火了。

    “别把人家和你这种笨蛋相提并论。”

    吟欢嗔怪着瞪了他一眼,然后丝毫不惧道:“我可从来没说过稀罕这条命,还要他保护呀。”

    庆老怪的脸色刹那间变了,“丫头,你想干什么?”

    “他是赢或输,赌注有且只有他一个人的命,关我什么事呀。”

    吟欢摆弄着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皮笑肉不笑,“即便我现在突然抹自己脖子,恐怕你们也来不及阻止吧。”

    “阿吟!”律痴行紧蹙双眉,沉声道:“不可胡闹!”

    她居然想用性命,成为要挟庆老怪的筹码,给他一线生机!

    “谁胡闹了,你是我什么人呀,人家乐意死活要你管。”

    吟欢看上去满不在乎,只冲庆老怪挑衅地笑:“我体内的蚀骨足足有十年之久,这绝佳的炼刀材料要是突然没了……”

    庆老怪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好个丫头片子,小算盘敢打到祖宗头上来。”

    “别这么说嘛,同是江湖人,该有的规矩我懂。我又没让你比试放水,只想公平些,您老也得给我们点东西呀。”

    吟欢掩唇轻笑,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狡黠。

    “蚀骨的确是出自您手,但您也是从《婆娑秘典》的记载上学到的。您年纪大了,看书看得眼花缭乱的,必定没钻研透这本古籍,所以只会种不会解。但未必我们两个年轻人也找不出方法。”

    听到这,律痴行微微扬起唇角,顺势接过话头:

    “不错,师叔既然想赌,晚辈理应奉陪。若晚辈能三招得胜,还请师叔赐教,告知《婆娑秘典》的下落。”

    两个小娃娃,一个比一个狂。

    先是吟欢敢谈条件讲公平,再是律痴行敢夸海口认为他能赢。

    他们也太不把老前辈放在眼里了!

    庆老怪忍不住怒上心头,直接破口大骂:“做你娘的白日梦!”

    “不同意呀,好吧,那我们下辈子见。”

    吟欢拔出旱烟杆屁股后头的钢刺,作势就往自个脖颈上戳。

    “丫头,有话好好说,蚀骨花了老夫一辈子的心血啊!”

    庆老怪瞬间慌了,连忙道:“得得得,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现在的年轻后生啊,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吟欢噗嗤笑出声来,转身看向律痴行,却难得神色凝重。

    “呆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准你死。”

    律痴行藏起了方才跟庆老怪说话之际,眼底凌冽的杀机。

    他意有所指:“那……若是我赢了,你又待如何?”

    “赢?”

    吟欢就没指望他能赢,只愿他别被庆老怪活活打死就行。

    但是听律痴行这样说,吟欢就有种感觉,这臭道士好像在算计什么。

    刚刚,他真的是轻敌才受了庆老怪那一掌吗?

    不管怎么样,跟庆老怪对上绝对是九死一生的事,而且律痴行受的伤还不轻。

    老天保佑,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至于赢不赢……

    吟欢本想顺势说出那句“勉为其难喜欢你”,但始终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可恶,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矫情气!

    正恼羞成怒之际,吟欢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后脑,腰身也被有力的臂膀搂住。

    下一刻,脸就贴在了律痴行的胸前,耳畔传来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还有平静的话语:

    “恕我无礼冒犯,但……我还是想对你这样。今日过后,我或许再不会有能够抱你的机会。”

    吟欢忍不住一愣,鼻头莫名有种酸酸的胀涩感,“呆子……”

    “不必勉强,我不逼你。”

    感受到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耳廓,湿热的吐息钻进耳朵,有些则蔓延到下颌和颈窝,吟欢不禁轻轻地颤抖。

    律痴行微微颔首,高挺的鼻尖轻触她头顶的发旋。

    掌心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脑,像在爱抚一只调皮的幼猫。

    “站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不待吟欢反应过来,他便松开了手,转身走向庆老怪。

    律痴行双手交叠握剑柄,平举在胸前,神色自若。

    “请赐教。”

    ·

    屋外不远处的山坡上,两个人并肩而立,眺望着山脚下。

    “我必须要出手了。”

    萧思也蹙眉道:“映雪姬帮不上忙,他一个人打不过庆老怪。”

    一旁的男人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开口:“律真人师从天玑子,功法正统且极具体系,而你自从离开苗疆之后,所学虽多却杂,武功绝不如他。你去,不过是给老毒物多送一具炼油的尸体。更何况……”

    他“啪”的一下展开手里的折扇,“思思,你真以为他会那么蠢,对付一个和他师父水平相当的人,也敢狂妄轻敌至此?”

    萧思也身形一滞。

    “你是说……”

    “律真人专门用下蛊这种手段,班门弄斧,就是故意挑衅姓庆的老毒物,诱导他出手。”

    男人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玩味地笑,“但这小子究竟打什么算盘……我还真猜不出。危险呐。”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思思,你就不能不去吗?”

    萧思也斩钉截铁:“他若身死,我不独活。”

    男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自嘲一笑,声色渐渐变冷。

    “我真后悔啊,把你安排到乐坊里,让你见到他,自此就跟被勾了魂似的。好个蓝颜知己……呵。”

    萧思也听到这个词,略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多虑了。”

    “是么?我不信。”男人轻笑道,“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移情别恋真快。”

    萧思也:“……”

    萧思也:“青楼你也没少去,花魁更是没少见。”

    “啧,我那是给人安排任务。”

    男人突然话语一顿,拿扇骨挑起她的下巴,“吃醋啦?”

    萧思也打掉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戴上面具。

    “你今日话太多。”

    “再多,也比不上映雪姬,她区区一句在你心里的份量啊。”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为了她施舍你的十两银子,你在夜哭林杀光了我的死士,还给她采药治伤,甚至要逼出她体内的蚀骨,不想让她再被我针对……”

    萧思也不冷不热道:“映雪姬是代我受的苦,好人本不该遭此劫难,而且我已经自行领罚了。”

    “好人?天下哪有什么好人!”

    男人放肆地大笑。

    他环臂抱胸,拿扇骨指向山脚下的小屋,再分别点了一下吟欢和律痴行所站的位置。

    “刀剑。封鞘。都是凶器。”

    人的外表和本性,往往是不甚一致的。

    貌似放/荡/骚/浪的妖女,其实是个守身如玉的血菩萨。

    貌似惩奸除恶的道长,其实是个残忍麻木的杀人狂。

    律痴行这个人,或许他的心机不像吟欢那样九曲回肠,但这正是其可怕之处。

    要准确地揣度人心,首先就要了解“人”。

    世上无论好人还是坏人,他们的一切行为逻辑都能从人性的角度去解释。

    好比吟欢这姑娘,哪怕弯弯绕绕的肚肠再多,归根结底只有一句: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以此为出发点进行推测,就不难抽丝剥茧地分析她的心思。

    但是律痴行完全不一样。

    这小子太奇怪了,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当作参考的处事逻辑。

    所以,就不能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来推测他的思维因果。

    如此一来,他的真正动机反而极难被确认。

    律痴行肯豁出命来赌,他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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