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欢,独吟尽欢,死而无憾,这话说得可真是有道理。”
吟欢撑着身子吞云吐雾,眯着眼,看头顶摇摇欲坠的房梁,“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前朝义士苦寻不得的公主,竟然成了差点就人尽可夫的娼/妓。
一直以来被猥/亵,不得不依附的男人居然是自己大伯。
老天要给她开多少个玩笑算够啊?
这根本一点都不好笑。
“小贱人,没有我说出来,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桑意浓恶狠狠地盯着她,眼神凶戾如饿狼,早已不复年轻时的娇艳妩媚,“这不可能!”
“霜寒,与惊鸿有相似的效果,只有混合了萧梁皇室和蛊王一脉的血,也就是龙裔的血,滴在上面,能跟兵刃融为一体。”
吟欢仍然懒得瞅她一眼,神情麻木地闭上双眸,“有一个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了让血与霜寒相融——但那人不是我。”
桑意浓不屑:“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是龙裔?”
“当然因为他体内流淌的血,”吟欢终于肯垂眸轻瞥她,哂笑道:“是我给的。”
十年前,她为救萧慎之,向医仙提出了九死一生的法子,也就是全身换血。
把萧慎之体内的毒血慢慢排掉,换成健康人的血,就能最大程度地稀释他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毒性。
彼时,就连医仙也无法担保一定可行,她还是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腔孤勇,居然奇迹般挺了过来。
但自此也落下了血虚体弱的病根,再怎样都补不回来。
尽管此番恩情不啻再造,吟欢却连一个字都没向律痴行透露过。
她没兴趣这样做,好像要拿着救命之恩威胁人家似的。
嘴上再不愿意承认,吟欢也不得不确信:
她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呆子。
想要律痴行的喜欢,是仅仅因为喜欢她这个人。
而不是把原本纯粹的感情沾上其它缘由,比如感激,比如报恩……
她一点也不稀罕。
正好律痴行已经把过去的事忘了大半,那她又何必再提起?
只是每次都是这样,成全了别人,求个问心无愧。
但她自己的悲哀就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和泪,死命往肚子里咽下去了。
凭什么呢?
她原本可以拥有被捧成掌上明珠的幸福童年。
都是因为当今的反贼皇帝,还有那个拐子婆……
吟欢看向桑意浓的目光逐渐泛起冷意,嘴唇却弯着一道优美的弧线。
“没了无秽,想必你这些年逃到苗疆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桑意浓刚想冷静下来说两句话,就听见吟欢阴阳怪气的关心。
她当即又怒上心头,将手中的匕首毫无章法地往吟欢身上扎,“你还有脸说!!!”
一个孱弱的女人,就算再怎么火冒三丈,在习武之人的面前也是蚍蜉撼大树,毫无杀伤力。
吟欢漫不经心地一挥映雪丝,五指骤然收紧,被缠住的匕首就断成了好几截。
“要不是你,我就能拿无秽命令庆老怪保护我,而不是被他当成研制新毒的试验品,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
桑意浓尖叫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蜿蜒流淌在遍布皱纹和沟壑的脸皮上,“我还不到四十啊,现在就像老太婆一样……”
吟欢似笑非笑:“人家才偷了一串珠子,你就这么恨得牙痒痒。可你偷了我十八年的安稳人生,又哪来的脸振振有词呢?”
“那是你活该!”
桑意浓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恶狠狠道:“谁让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谁让你没□□草堆闷死?不然你早该投胎快活去了,倒霉的就是魏王夫妇的女儿。一切都怪你命不好,你……啊!”
一片舌头掉到了地上,还弹了两下。
吟欢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拿床头的干净茶水涮洗映雪丝。
虽然渗里面的血洗不掉,好歹是冲去了上头的浮垢,不至于太恶心。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痛快地死,还要带你跟你儿子团聚。”
吟欢笑吟吟地托着腮,食指在发丝间绕来绕去,“至于母子是否会相认,萧潜会怎样看待你这个当/妓/女的生母……那就不是人家能保证的事情喽~”
桑意浓毁了她的前半生,魏王也在不知情中充当了凶手。
吟欢就偏要揭露出真相,好好恶心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杀人,必要诛心。
除此之外,她割掉桑意浓的舌头还另有用意。
唯一能洗脱律痴行“假龙裔”身份的人,只有桑意浓。
吟欢并不希望律痴行知道。
喜欢他是真的。
对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由衷的爱,也是真的。
为了自身利益,必须要学会利用他,更是真的。
她如今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没有强大实力作庇护的美貌,等同于怀揣万两黄金,行走于贫民闹市。
同理,没有雄厚权势作依托的地位,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随时会烟消云散。
而律痴行就像一具坚不可摧的盾牌。
有他的保护,让他出面承受明枪暗箭,有些事会方便得多。
前几次放过他就算了,但这次有关身份和整个计划的布局,不利用他是断断不行了。
反正又不是没有处过相好。
要是不合或者腻了,大不了分开喽,就跟以前一样。
何必把他看得那么特殊?反倒让自己显得扭扭捏捏起来。
吟欢已经不想再对这段感情犹犹豫豫,总有各种顾忌了。
真的没必要,喜欢就是喜欢嘛,爱他和害他并不冲突呀。
倘若最终的目标是……
那么,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权衡利弊过后,再果断舍弃的。
如今面不改色地割掉养母的舌头,她也没有任何的愧疚感。
不错。
必须舍弃的就是良知。
紧接着,吟欢带着痛昏死的桑意浓偷偷出门,和早已埋伏在苗疆的不死城教众会和。
她派了两个人星夜兼程,将桑意浓押送到汴梁的寐语居,由暮云严加看管。
等做完了一切回来,吟欢一推开门,就撞上了庆老怪。
他一脸麻木,毫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体僵硬动都不动一下,唯有两轮眼珠在看见吟欢回来时,才会往上瞥。
吟欢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庆老怪的身后及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别怕。”
律痴行的声音犹如一颗定心丸,迅速让人放松了下来。
吟欢轻抚胸口,惊恐未定地问道:“你居然真的拿下他了?!”
少年的身影逐渐从暗处走出,幽暗的轮廓染上皎洁的光辉,恍若从地狱步步迈向人间。
那一瞬间,律痴行和萧慎之的气质竟有了微妙的重合。
唯独眉心的一颗鲜红的朱砂以作区分。
吟欢和少年那双清冷但柔和的瑞凤眼对视,才确定:
站在眼前的人,是克己守礼的呆子,不是杀人如麻的鬼影。
借着月光的挥洒,吟欢第一次注意到,他居然已经有许多霜白的银丝,错落交杂在黑发中。
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没有再继续染黑的缘故吗?
为什么不再继续染了?
为什么不再继续伪装成正常的人了?
“毒圣的独门心法‘九转幻生’,内功大成之际,甚至可令自身达到近乎返老还童的境界。”
律痴行摩挲着掌心的紫竹洞箫,解释道:“只是再厉害的武功,也做不到毫无破绽。我从他的储物箱里找到了金蚕蛊,用于控人心智最适合不过。”
闻言,吟欢围着庆老怪转了一圈,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还有点婴儿肥的脸,忍不住惊喜道:“他都不会还手揍我的!”
说着,她又戳了几下庆老怪的脸。
“没想到你还会下蛊呀。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呢。”
吟欢娇娇翘翘地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看来你的记忆恢复得不错,藏得挺深嘛,居然一点都没向我透露过。”
律痴行只当她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便径直走到庆老怪身前,语气礼貌而疏离。
“烦请前辈告知,如何方能破解蚀骨。”
庆老怪一动不动。
律痴行蹙眉,“破解蚀骨之法,前辈莫非不知?”
庆老怪此刻犹如提线木偶,目光呆滞,身体僵硬。
听到律痴行的问题,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无、解。”
“销魂蚀骨,可种不可除。”
庆老怪语调不变地解释:“销魂钉佐以拈花一指,封住宿主的奇经八脉,令其难以感知七情六欲,成为几乎断情绝义的杀人兵器,习武事半功倍,如有神助。”
律痴行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感知到汹涌澎湃的内力全部汇聚于此,不禁喃喃自语:
“难怪……原来如此。”
吟欢提醒庆老怪:“老头儿,那蚀骨呢?”
“蚀骨香惑人心智,再以阴阳/交/合之法,强行抽干旁人的全部内力,尽数化为己用。
“吸取的内力越多,全身骨骼越发脆软,尤其脊骨将成为一击即碎的致命点。
“惊鸿系弯刀,刀刃便是由蚀骨摧残的弯曲人脊所造。宿主越放纵邪欲,骨气血性会越萎靡不振,表面上看起来却愈来愈强。”
庆老怪道:“邪/欲越旺,脊骨中的蛊毒就越强,造出来的刀越凶戾。一旦拔刀出鞘,内功低微之人极易走火入魔。
“唯有以销魂宿主的脊骨做成刀鞘,令两只同样暴虐的恶鬼彼此相克,才能维持微妙的平衡。”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个幕后真凶一直要逼她走上绝路,成为武林公敌。
吟欢的笑容有几分怅然。
人只有被逼到绝境,才会彻底疯狂,不计一切代价地反抗,邪念和恶行多到回不了头。
这样的脊骨炼出的刀才妙。
一种难以名状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吟欢强打着精神装无所谓,故意歪头撩拨律痴行,笑道:“呆子,咱们还真是——”
“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向后拽去!
律痴行想都不想就冲到吟欢身前,替她挡下了庆老怪突如其来的一记毒掌。
他的气息瞬间紊乱,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喂!”吟欢慌忙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
“没事。”
尽管连眼珠都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律痴行也没喊一句疼,倒是先用指腹擦掉了少女脸颊上飞溅的黑色血点。
“抱歉……我失策了。”
“现在的年轻后生啊,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庆老怪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叹气,一副老头子的作派,偏偏生着一张娃娃脸,更显诡异了。
“你手里的霜寒剑,是天玑子那老货给你的吧。律痴行——虽是明月鉴榜上无名的小娃娃,但以我对天玑子的了解,还有刚才接我的那一掌……你起码是天字二等的水准,否则这会该见阎王了。”
这老怪物竟能轻松重伤律痴行,而且根本不受蛊虫影响!
能与天玑子齐名,并列天字一等的二圣,当真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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