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夏琬跟母亲搭上了去羊城的火车。夏琬找程远景打听了秦秘书家的地址后,主动上门拜访。
夏琬到了一栋居民楼前,走上二楼,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士:“你找谁?”
夏琬露出职业微笑,将手里的礼品递过去:“您好,您就是阿嫂吧,我是雨花服装厂的女工,想给秦秘书拜个年,顺便问问工作上的事情。”
年轻女人原本防备的神情隐去,微微开了门:“你先等下。”
回头向屋里喊道:“老公,工厂有人找。”
秦秘书正在房间里教女儿画画,看到夏琬来了,起身相迎:“先请进。”随后让妻子倒了杯水。
“秦秘书,冒昧打扰了,”夏琬坐在沙发上,先开口道:“刚从老家回来,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给您带了些江陵特产。”
秦家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看样子是分的房子,按照后世的眼光来说,这房子住着小。可在九十年代还是非常抢手的,家里是大理石铺地,房子虽小,南北通透,四四方方的户型比后世的各种奇葩户型要好太多。
客厅中间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用白色镂空花纹布罩着。茶几上摆了两杯热茶,秦秘书看着茶几上还未收好的文件,将其归拢,放进了抽屉。
“夏小姐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直说?”秦秘书知道夏琬肯定是有事而来,心里也掂量着能不能帮,能帮多少。夏琬在他看来,日后绝对不是个普通女工,肯定会做出一番成就,此时交好是上选。
夏琬尝了一口茶,露出明白人的笑容:“秦秘书不必担心,我来只是单纯拜个年。”
秦秘书一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话骗鬼呢,又觉得还没出正月,说神神鬼鬼不好,连忙在心里呸了三声。
“你如果是听到厂里的一些传言,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无需担心,服装厂的效益很快就会恢复,你的工作也能继续做。”秦秘书委婉地提醒道,女工们最担心的怕是厂子效益不好会倒闭,其实厂里的亏损并不严重。
夏琬微微挑眉,一副听到了满意答案的笑容:“多谢秦秘书提示。投桃报李,我也提醒一下秦秘书,有些事情还是谨慎参与,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去体制内经营,何必卖命给徐厂长一个人。”
“你?”秦秘书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道:“你看到文件上的内容了?”
“不难猜,我对徐厂长的举动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然后决定什么时候离开。”夏琬不慌不忙。
“你要离开?”在秦秘书眼里,夏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不到半年时间就当上了车间主任,一个月的工资是外面的普通上班族的两三倍,她竟然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工作?
“秦秘书,你难道要给人做一辈子私人秘书吗?”夏琬意有所指。
是啊,夏琬已经知道了徐国富的打算,刚刚他收起来的文件是徐国富给他的是一份优先购买权合同。这是徐国富收买他们这些高层的招数,也是他将雨花服装厂私人化的招数。第一步,先将账面做成亏损,第二步,再定一个低价允许他们这些高层优先购买。然后将厂房抵押给银行获得贷款,最后用这批贷款“买回”企业,这样钱到了自己的口袋,所谓的改制也成功了,经营权也到了徐国富自己手里。
这一出计划,夏琬在后世的商业案例中看到过,有不少人靠着这些手段,趁着法制还不健全,变公为私,快速攫取了财富,成了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秦秘书为人聪明,办事周到,进退有度,自然也是徐国富想要拉拢的人。但秦秘书本人正如夏琬所言,他自己并不想给徐国富打工,可是不跟徐国富走,又能干什么?
“秦秘书,你们家是分的房子吧,真好,要是市面上能有商业的房产,我也在羊城买一套了。”夏琬假装看了看四周,说道。
“夏小姐想买房,你想买在哪一片,我可以帮你问问朋友有没有房源。不过商品房怕是贵一点,二手转卖的房源要好好去找一番。”秦秘书思索着,房屋买卖,夏琬是想提醒他什么。
“如今羊城是人口量激增的大省,商品房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到处都是楼盘,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了。”
难道夏琬说的是房地产行业,秦秘书也不是没有了解过:“前些年,琼省的楼市崩盘,多了不少烂尾楼。”楼市投资自然紧俏,但是里面的水也深。就连羊城官方新建的商品房小区,那可是经过层层审批建造,主要卖给来羊城的香江人居住的,价格也贵很多。一平方米就要六七千元,更有甚至一平方米一万元,普通人根本买不起,都是外来的华侨港商在投资炒房。
不过夏琬也说得有点道理,羊城近几年来的务工人数越来越多,如果想留下来肯定置办房产,房地产开发领域前景广阔。
见秦秘书神色有几分松动,夏琬终于说出最后一句:“与其跟着下海给别人打工,不如秦秘书找人活动活动,在船沉之前,调去其他单位,比如国土资源开发局之类的。”
秦秘书灵光一闪,有所顿悟,半晌后:“夏小姐,多谢。”
“爸爸,我不想穿校服,这个校服穿着不舒服,又闷又热。”秦秘书的女儿秦亚亚跑出房间,手里拿着一件小学校服,嘟嘴不满。
“丫丫,这是学校统一发的,规定了必须穿,你找你爸撒娇也没用!”秦秘书夫人出来教训女儿,一脸歉意。
夏琬看了看小丫头手里的衣服,布料确实不太好,做工也一般,衣服上的“第一实验小学”的名字都缝歪了。秦秘书无奈冲夏琬一笑,让媳妇去哄孩子。
夏琬将茶杯放下,起身:“今天打扰了,天色不早,我也先回了。小朋友再见!”
而后半个月,不出夏琬所料,雨花服装厂开始陆续传出要暂停整顿的消息,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好几批女工。
这天晚上,跟着夏琬年前就搬到了小白楼二人间的沈瑜,趴在床上问道:“小琬,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你说厂子不会要倒闭了吧。”说着还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想继续干吗?”夏琬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的设计书,在纸上写写画画。
“当然,这里一个月工资能有四五百,回老家哪能挣那么多。”沈瑜算了算,还是在这里打工划算,包吃包住,虽然一天工作可能十一二个小时,但是赚得多,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想起什么,沈瑜有坐起身:“我听说袁世查回厂里了,好像跟他老婆又和好了,厂长又让他回来工作了。”
真可气,袁世查竟然一点事没有,又平安无事地回厂里了。
隔天,夏琬就在办公室跟余蕙兰商讨这一季度的生产任务时,袁世查出现了。
余蕙兰看了一眼夏琬,将夏琬微微挡在身后:“袁经理,新年好啊,是复工了吗?”余蕙兰作为车间经理,一直跟袁世查保持着距离,之前还顾忌厂长,不过她今天早上刚听到消息,说是袁世查被开除,今天来交接工作。所以余蕙兰特意提了一嘴复工。
袁世查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西装,盯着夏琬道:“夏琬,别以为事情过去了,我就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我告诉你,这事可不算完。”
余蕙兰一听,眉头紧蹙,这个袁世查是怎么回事,竟然当面威胁人:“袁经理,注意你的言辞。”
袁世查瞥了一眼夏琬,轻蔑一笑,继续道:“余经理,你既然不会管手下的人,我帮你教训一下。夏琬,你一个小小女工也敢闹事情,等着吧,后面有你好看的。”说完便转身走人了。
夏琬全程不闪不躲,挑眉看袁世查发疯。
余蕙兰见人走了,过来道:“你不用放心上,厂里已经让他走了,后面应该也碰不上了。”
夏琬略微好奇地看向余蕙兰,她竟然不知道徐国富的计划,袁世查这哪里是走,是明面上安抚众人,实则制造厂里经营不善的假象,只怕徐厂长的动作快点,不出三个月,这个场子就变成他个人的了,到时候袁世查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看来徐国富并没有向余蕙兰抛出橄榄枝,也是,车间经理可以再招,重要的是保证是自己人。
不过据夏琬在雨花服装厂半年的观察所得,这家服装厂虽然赚钱,但赚的都是整个行业最底端的辛苦钱,现在是服装行业的黄金十年期,依靠密集劳动来赚钱,看上去红火,实际是粗放的经济模式。尤其是雨花服装厂依赖的“来料加工”生产模式,利润来自于微薄的“代加工”费用,竞争优势只有廉价劳动力,没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和自有品牌,一旦金融危机爆发,外贸订单流失,将会立即陷入生产危机。到时候离真正的倒闭,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些外贸订单,也是多依靠有官方背书和官方的优惠政策才拿到的,一旦失去这些,徐国富打算如何经营?这些在夏琬看来,私有化的雨花服装厂简直是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于是,夏琬冲余蕙兰笑了笑:“经理,我一个合同工,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我也不打算与他纠缠。我决定,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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