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国公府用了午膳, 又坐了一个多时辰,碧芜才抱着旭儿同誉王一道回了王府。
而后几日,誉王很少会在雨霖苑留宿,碧芜本想同旭儿一道睡, 旭儿如今却是不大愿意, 更喜欢回东厢去,自个儿睡床, 碧芜也不强求, 想着旭儿大了, 性子难免会变, 就顺着他的意。
然往往睡到夜半醒来,常是发现誉王躺在身侧,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也不知何时回来的。她不敢扰他, 只安安静静地不动,佯作不知,也不挣扎。她向来体寒,即便是冬日燃着炭盆的屋里也仍是双脚冰凉,如今有一个男人抱着她, 滚烫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身上, 倒是能教她睡得更踏实些。
元宵前夕, 永安帝诏令给百官赐假五日,以共度佳节。元宵当夜, 宫中更是举办了隆重的宫宴。
因是团圆的日子, 这场宫宴并未宴请百官, 只众妃嫔、皇子公主及其他皇嗣们齐聚在一块儿。
誉王今日有些忙碌, 近酉时才回了府, 待誉王梳洗更衣完,匆匆入了宫,宫宴的宾客已悉数抵达。
朝华殿外架了鳌山灯棚,璀璨的灯火中,小皇子和公主及一众皇孙们正提着形状各异的灯盏,由内侍们跟着在广场上追逐打闹。
喻淮旭被碧芜抱在怀里,看着这幅热闹的情景,倏然想起前世来。那时整个宫中只他一个孩子,除了萧鸿笙外他几乎没什么玩伴,唯有宫宴时,同龄的孩子们进宫,他才有机会与他们一道嬉戏玩耍,但多数时候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他颇有些感慨地望着,直到被碧芜抱进殿中,到了永安帝跟前。
看着身着绣金龙袍,坐在高位上的男人,喻淮旭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此人来。因前世永安帝是在他五岁时驾崩的,故而他对自己这位皇祖父印象并不深,只觉他对他与他父皇始终态度冷淡,喻淮旭甚至怀疑他这位外祖父压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正思忖间,碧芜将他放下来,同誉王一道低身同永安帝施礼。
高位之上沉稳威仪的天子道了声“起来吧”,旋即在瞥见他的一瞬,薄唇微抿,竟是露出几分笑意。
“才不过半月未见,旭儿看起来竟又比先前大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一侧的太后接话道,“这个年岁的娃娃,可谓一天一个样啊。”
看着永安帝慈和的笑容,喻淮旭眨了眨眼,颇有些难以置信,紧接着便听他母亲俯身对他道:“旭儿,同你皇祖父施个礼,鞠个躬也好。”
“不必了。”永安帝闻言却道,“旭儿还小,哪里懂这些个礼数,就免了吧。”
他话音方落,却见底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竟真的跪下来,有模有样地同他磕了个头。
永安帝愣了一瞬,顿时朗笑起来,“我们旭儿当真是聪慧,这般小便学会行礼了。”
他冲喻淮旭招了招手,“过来,旭儿,到皇祖父这儿来。”
喻淮旭自地上爬起来,回首看了碧芜一眼,见碧芜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提步迈着小短腿,从那铺着红毯的台阶往上爬。
中途,永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李意见他爬得艰难,作势要来扶他,却是被喻淮旭挥开了手,转而手脚并用,自阶上一步步爬上去。
太后见状笑道:“这孩子,性子倒是犟,还非得自己来,将来啊定也是个成器的。”
待爬到龙椅前,喻淮旭正欲站直身子,便有一双大掌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耳畔旋即响起低沉的声儿,“呦,我们旭儿可重了不少。”
望着眼前笑意温煦的男人,喻淮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只觉这位皇祖父简直与他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好似不是一个人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侧的淑贵妃看着永安帝如此喜爱喻淮旭,唇间的笑意有些僵,少顷,她看向碧芜和誉王道:“八皇孙确实懂事,誉王和誉王妃平日里教八皇孙怕是不易吧。”
碧芜闻言不由得秀眉微蹙,她这话里有话,无非就是想说,旭儿这般都是他们为了讨好永安帝特意教的,是别有用心。
她正欲说什么,却觉掩在袖中的手被默默攥住,紧接着便听誉王气定神闲道:“这么小的孩子,性子自由,哪有那么听话,让他去玩他倒是乐意,教他磕头可实在不容易,淑贵妃太高看本王和王妃了。”
淑贵妃闻言勉笑了一下,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低叹了一口气,“倒也是了,孩子若这般好教,八皇孙也不至于到现在也开不了口。”
永安帝闻言剑眉微蹙,亦抬首看向碧芜和誉王,质问道:“旭儿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这孩子已经一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到底不大正常,见碧芜和誉王似乎不关心此事,永安帝侧首看向李意,正欲让他去请太医,却听碧芜答道:“回父皇,淑贵妃娘娘或是不知,旭儿已然会说话了,且会说好些话呢。”
淑贵妃显然不大信,这才不过十几日,顶多会讲几句,怎可能会好些呢。
“哦?”淑贵妃露出一副惊诧的模样,“我们炤儿当初会说话后一个多月,便会喊陛下爷爷了,也不知八皇孙都会说什么呀?”
碧芜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却听那厢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声儿。
“爷……爷……”
永安帝垂首看去,便见怀中的小娃娃用肉嘟嘟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正昂着脑袋,用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从喉咙里勉强发出略有些含糊的声儿。
“旭儿可是在喊朕?”
永安帝挑了挑眉,紧接着就见那小娃娃似听懂了他的话一般,重重点了点头。
“不愧是朕的孙子,这么小便学会喊爷爷了。”永安帝顿时龙颜大悦,转头吩咐李意去取些好吃的点心来,亲手喂给旭儿吃。
淑贵妃看着这爷孙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抿着唇不说话,一张脸彻底黑了。
永安帝抱了旭儿好一会儿,直到李意在一旁提醒说宫宴快开始了,他才不得不让誉王将孩子抱走。
晚宴开席,众人都陆续落座,碧芜抬眸望过去,便见斜对面齐王与齐王妃同桌而坐,齐王赔着笑,不断给齐王妃夹菜,然齐王妃始终冷着一张脸,一眼都不曾给齐王。
除夕夜后,齐王与方妙儿的事不胫而走,方妙儿勾引誉王不成反丢了清白一时成了笑柄,亦遭众人唾弃。
但事情已然发生了,永昌侯府虽觉得丢人,但也无法,只能在永安帝处求得旨意,让齐王纳方妙儿为侧妃。
虽人还未进府,但听闻齐王府里已经快闹翻天了,齐王妃与齐王怄气,甚至提出要和离,只怕方妙儿入府后,事儿会愈发不可收拾。
而这一切,都拜淑贵妃所赐。
碧芜方欲收回视线,却是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疑惑地看去,便见承王坐在对厢,正直勾勾盯着她瞧。
碧芜教这目光看得浑身不适,忙垂下脑袋,装作视而不见。
少顷,便有宫人呈上酒水,碧芜看着那盏中澄澈的酒液,想起除夕夜那晚的事儿,一时竟有些不敢动了。
她抿了抿唇,迟疑间,耳畔响起一声低笑,转头看去,就见誉王含笑静静地看着她道:“不必害怕,事不过三,她再蠢,同样的招数也不会使上三回。”
这个她,应当指的是淑贵妃吧。
不过“事不过三”……
碧芜只知晓上一回淑贵妃命人在酒中下药的事儿,其他的便不知了。
难道从前,淑贵妃也对誉王干过同样的事。
她虽心有疑虑,但并未问出口,只对着誉王,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碧芜迷惑不解的模样,誉王知晓她在想什么,他举起杯盏轻啜了一口,忆起头一次被淑贵妃算计的事,双眸眯了眯。
虽他对淑贵妃此人深恶痛疾,甚至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淑贵妃,或许他与身侧女子之间,便没了如今这样的缘分。
他是不是该庆幸,当初他一时不察喝下那盏掺了药的酒,才会阴错阳差与她有了一场意外。
宫宴中途,众人酒意正酣,淑贵妃蓦然提出让六皇孙喻淮昭为永安帝颂一首祝酒辞。
本就算是家宴,能添几分热闹,永安帝自然不会不答应,见他点头,承王妃忙将五岁的喻淮炤往前推了推。
喻淮炤本不想去,可转头看见淑贵妃凌厉的眼神,只得颤巍巍地走到大殿中间,努力提着声儿,语气毫无起伏地将提前背好的祝酒辞一溜地吐出来。
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模样,永安帝蹙了蹙眉,虽不大满意,但还是夸了几句,给了些赏赐。
喻淮炤一上去,就像开了个大口子,让众位有了子嗣的王爷皇子纷纷将自家孩子推出来,展示丹青的有,舞刀弄剑的有,甚至还有小郡主出来跳舞的。
碧芜虽静静看着殿中央没说话,但心下跟明镜似的,应是旭儿的事儿让一些人得了启发,便想用所谓骨肉亲情来恭维讨好永安帝,以此谋得所求。
看着一众皇孙和皇孙女们轮番表演过,碧芜看向安安静静坐着的旭儿,若有所思,少顷,蓦然对誉王道:“在殿中待了这么久,旭儿想是也觉得闷了,一会儿恐是要哭,臣妾想带旭儿去外头走走。”
誉王点了点头,“好,一会儿,若父皇问起,本王便说是旭儿吵着闹着要去的。”
见他果然明白她的意思,碧芜抿唇笑了笑,旋即抱起旭儿,同小涟和银铃一道悄悄出了朝华殿。
喻淮旭也乖巧地任由母亲抱着,不哭不闹,他当然明白父皇和母亲的用意,离太子薨逝不过半年,如今因着立储之事,朝中形势紧张,那些人看似是让皇孙皇孙女们上前表演,实则不过是一种夺嫡的手段罢了。
父母亲不愿他上去表演,一则表明了态度,二则也是为了避祸,所谓树大招风,永安帝若再三表现出对他的喜爱,对他父皇而言绝非好事,反而会招致无数祸患。
他父皇多年来韬光养晦,隐藏自己,这般不惹人注目,却还不免被淑贵妃怀疑,甚至当初还明着暗着往誉王府中塞了那么多,名为侍妾,实为眼线的女子,若非他父皇让夏侍妾进府,光明正大地撵了这些人,只怕他父皇的野心早已暴露在人前。
碧芜抱着旭儿一路往御花园而去,走了一阵,不由得瞥见了上回齐王与方妙儿野合的假山。
想起上回的事儿,碧芜尴尬地低咳了一声,折身回返,却差点与一人撞上。
她忙后退一步,定睛一瞧,才发现是承王。承王喝了不少,连走路步子都有些摇晃。
碧芜虽甚厌此人,但还是福了福身,恭敬地唤道:“承王殿下。”
承王眯了眯眼,一双黑沉的眸子上下打量了碧芜半晌,“萧二姑娘,哦不,六嫂?”
看着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碧芜倏然想起前世差点被承王轻薄的事儿,又暗暗往后退了一步道:“殿下喝醉了,还是莫要一人在此花园里闲逛,早些回去吧,我也该回殿中了。”
碧芜说罢,正欲绕开他,却见一只大掌忽然向她伸开,得亏碧芜躲得快,才没让他抓着分毫。
小涟和银铃见状面色一变,正要上前,却被碧芜眼神阻止了,唯恐此事闹大。
承王已然堵了碧芜的去路,他一步步朝碧芜逼近,低笑一声道:“六嫂生完孩子后,可是越发娇媚动人了,教人一眼都舍不得移开呢。”
听着这语气轻浮的话,碧芜不禁秀眉微蹙,声儿沉了沉,“殿下请自重,莫要忘了我可是誉王妃!”
“誉王妃?”承王却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就那个废物,以六嫂这般容貌,嫁给他,你不觉得可惜吗?”
“承王殿下!”碧芜低喝道,“还请殿下适可而止!”
承王却像是全然没听到这话一般,低身微微靠近碧芜,“六嫂现在重新选还来得及,他什么都给不了你,能给六嫂一切的唯有本王。”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碧芜嫌恶地侧了侧脑袋,没想到喝醉了酒的承王竟这般丧心病狂,在御花园公然调戏嫂嫂,她压了压心下怒气,直直看向他,“殿下就不怕教人看见吗?”
“本王怕什么!”承王有恃无恐道,“谁会相信本王会去调戏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呢。”
碧芜一时气结,眼看着承王缓缓朝她脸上伸过来的手,哪里愿意就这般忍气吞声。
抬起脚正欲往他那处重重来上一下,谁知下一刻却听一声惨叫,垂首看去,便见旭儿死死咬住了承王的手臂不放,竟都咬出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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