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王吃痛,  用力甩开手臂,看着上头的血印,不由得剑眉蹙紧,怒目圆睁。

    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小畜生”,  抬手便朝旭儿挥去,  碧芜忙往后退了一步,承王挥了个空,  止不住动作,  向前猛地一个踉跄,  可见力道之重。

    碧芜顿生出几分后怕,  承王这掌分明是朝旭儿的头上打去的,孩子脑袋脆弱,若她躲得不及时,真让旭儿挨了这一下,  后果不堪设想。

    恰在此时,就听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旭儿蓦然扯着嗓子啼哭起来。

    哭声很快吸引了那厢的人,永安帝本欲带着众人去赏烟火,  途径御花园,  却听得一阵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由得疑惑地转了步子,绕过一棵月桂树,  便见承王与誉王妃面对面站着,  誉王妃怀中的孩子此时正啼哭不止,  他双眉蹙起,  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誉王疾步自永安帝身后出来,  一把从碧芜手中抱过旭儿,眸色中亦带着几分幽沉。

    淑贵妃看着承王这幅醉意朦胧的模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咬了咬唇,旋即担忧地看向承王的手臂道:“呀,枫儿,您这手是怎么了,怎还流血了?”

    见永安帝紧盯着自己,承王忙拱手道:“儿臣见八皇孙可爱,想要抱抱八皇孙,谁料八皇孙许是不识得儿臣,以为儿臣想要伤害他,竟是张嘴咬了儿臣一口。”

    碧芜眼看着承王捂着自己的伤处,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唇角微勾,嘲讽地笑了笑。

    一岁多的孩子,牙都未长齐,咬下去顶多就是破了些皮,流了几滴血,能疼到哪里去,他这副神情,不像是被孩子咬,倒像是被刀捅了一般。

    永安帝凝视了承王半晌,看不出有没有相信这话,只转而看向碧芜,“誉王妃,真是如此吗?”

    碧芜朱唇微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她真的要亲口说出自己被承王调戏的事吗?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时,一旁的小涟蓦然跪下来,冲永安帝重重磕了个头,哭着道:“陛下,并非如此,承王殿下欲轻薄我家王妃,小公子看不过,这才张嘴咬了承王殿下。”

    承王闻言面色一变,指着小涟破口骂道:“贱婢,胡说八道些什么,本王并不曾招惹你,为何要将此罪名安在本王身上!”

    誉王眸色愈沉了些,藏在夜色中,漆黑不见底,他侧首问:“王妃,小涟说的可是真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虽是不言,却神色坚毅,让碧芜似得了几分勇气和支撑,她微微颔首,一双杏眸中很快沁了泪。

    “是真的,是承王殿下意图欺辱臣妾在先,旭儿才会这般的,臣妾还问承王殿下就不怕被人发现吗,他说……他说……谁会相信他调戏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

    她声儿里带着几分颤颤的委屈,让众人不禁同情且愤懑起来,太后更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厉声道:“枫儿,你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父皇,皇祖母,枫儿真的没有,你们绝不能偏信六嫂的一面之词啊。”承王仗着没有旁人看见,仍是咬死了不肯承认。

    淑贵妃也道:“是啊,陛下,太后,枫儿是怎样的孩子你们还不知吗?他向来循规蹈矩,怎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

    她顿了顿,瞥了碧芜一眼,低声道:“此事儿,或许恰恰相反也不一定……”

    碧芜秀眉微蹙,虽知淑贵妃向来卑鄙,却不想她为了护着承王,竟反过来咬她一口,“贵妃娘娘这是何意!我还能反过来勾引承王殿下不成,且不说我没有这般做的理由,更何况承王殿下又有什么值得我勾引的,论皮相,到底是我家王爷更得我心意一些。”

    众人将话听在耳中,神色不免有些微妙,誉王妃这话虽是不大好听,且得罪人,但也确实是实话。

    若说是想攀附,如今这八皇孙甚得陛下宠爱,誉王妃哪里需借承王来得这份荣光,可若是因为爱慕,确实像誉王妃说的那般,承王容貌虽是不差,但远不及誉王俊美。

    那厢,承王听得此话,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眸光愤愤,却是难作反驳。

    誉王薄唇微抿,正欲说什么,忽觉衣襟被扯了扯,垂首看去,旭儿正昂着脑袋看着他,两颊上还挂着眼泪,他抽了抽鼻子,用手指着承王,哑声唤道:“爹……爹……坏……坏……”

    闻得此声,誉王稍稍愣了一瞬,沉默半晌,将怀中的孩子抱紧了几分,问道:“旭儿,你告诉爹爹,方才你都瞧见什么了?”

    喻淮旭看向誉王,抬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蓦然觉得虽这世两人虽是缘分不深,但也算是有所默契,都不想他娘不明不白就这样遭人欺负。

    喻淮旭哭红着一张小脸,再次抬起手,指向承王,抽抽噎噎道:“爹……坏……抱娘……坏……”

    他虽口齿不大清晰,但众人却都听清楚了,不禁看向承王,或明或暗露出鄙夷的神色。

    承王顿时慌了手脚,狠狠瞪着喻淮旭,“胡说什么,六哥,是不是你故意教他的?是不是!”

    誉王还未辩解,十一皇子喻景彦的声儿骤然响起,“七哥此言差矣,六哥一直抱着旭儿站在这儿,这么多人瞧着呢,哪里有机会教旭儿说这些。”

    喻淮旭不禁向这位他前世最尊敬的十一叔投去感激的一眼,又泪眼汪汪地看向永安帝,“爷……爷……坏……坏……”

    永安帝负手而立,面沉如水,他紧盯着承王,少顷,高喝道:“孽障,趁着酒醉,调戏长嫂,还拒不承认此事,实是可耻,丢尽皇家脸面……”

    “父皇,儿臣……”

    承王还欲狡辩,却被永安帝打断,“怎的,你还想说是旭儿撒谎不成,这么小的孩子怎可能会撒谎,定是你在欺瞒朕!”

    永安帝怒气正盛之时,誉王放下旭儿,拱手道:“父皇,儿臣与七弟固有手足之情,可如今王妃受此侮辱,儿臣实不能坐视不理,还请父皇还儿臣的王妃一个公道。”

    淑贵妃见状,亦急匆匆上前:“陛下,枫儿想是酒醉一时糊涂,实非有意,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原谅枫儿一回。”

    永安帝垂眸睨了淑贵妃一眼,抬脚毫不留情地将她踢开,“你还有脸同朕求情,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他怒目看向承王,“这段日子,你也不必来上朝了,就待在府里好生反省反省吧。”

    说罢,他转头吩咐李意,“将承王送出宫去!”

    “是,陛下。”

    李意恭敬地应声,眼看着永安帝拂袖而去,才缓缓行至承王身前,客客气气道:“承王殿下请吧。”

    承王看着誉王和碧芜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眸中怒火丛生,他横了李意一眼,自喉间发出一声冷哼,才直挺着背脊,提步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待烟火表演完,已近亥时,喻淮旭如今到底是个孩子,挨不住困意,自朝华殿出宫的途中就在誉王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穿过冗长的宫道,上了马车,誉王将旭儿放在一侧的软垫上,想起方才小家伙终于喊自己“爹爹”,眸光霎时柔软了几分。

    他给旭儿盖好小被,侧首便见碧芜倚着车壁阖眼昏昏欲睡。

    誉王靠着碧芜而坐,看着她双眸紧闭呼吸逐渐均匀起来,薄唇微抿,却是未动,任马车颠簸了一阵,果见碧芜难受地蹙了蹙眉,转而伸直脑袋欲向后靠去。

    见此情形,誉王稍稍挨过来一些,或是肩头触到了实物,碧芜顺势将脑袋枕在了誉王身上。

    誉王小心翼翼地将手边大氅披在碧芜身上,看着她恬静睡颜,勾唇露出满意的笑,但下一刻,似是想起什么,唇间笑意渐散,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浓沉的阴鸷。

    车轮咕噜噜驶在道上,蓦然触到了一个不小的石块,猛地一个颠簸,碧芜被震醒,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半张轮廓优越的面。

    她睡意朦胧地看了许久,那人蓦然转过头,笑意温润地看着她道:“这张合王妃心意的脸瞧着如何?”

    碧芜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但很快便想起方才在御花园时自己为了反驳淑贵妃情急之下胡说的话,顿时窘迫地垂下眼,哪里敢回答。

    少顷,她忽觉耳尖一热,竟是誉王俯下身在她耳畔问道:“方才,他动你哪儿了?”

    虽未直言,但碧芜晓得誉王说的他是谁,她轻轻摇了摇头,“他没碰着臣妾……”

    “那他原想碰你哪儿?”誉王转而问。

    他想知道这个做什么,分明承王都已受了罚了。

    虽是不解,但碧芜还是嗫嚅着答:“一开始,他想抓臣妾的手,教臣妾躲开了……”

    她话音未落,纤细的柔荑已被男人的大掌牵起,牢牢握在手心。

    “后来呢?”

    誉王的声儿低沉醇厚,像是在诱哄她,碧芜咬了咬唇,仿佛受了蛊惑,乖乖答道:“后来,他便想摸臣妾的脸,不过反是被旭儿狠狠咬了一口。”

    想起那副情景,碧芜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紧接着便觉颊上一热,男人粗粝的掌心已落在她右脸上,一寸寸若珍宝般细细摩挲着。

    他眸光越发灼热,似燎原的火,看得碧芜呼吸都滞了滞,大掌缓缓挪动,少顷,指腹压在了她的唇上,赫然止住了动作。

    看着男人微滚的喉结,碧芜亦觉口干舌燥,止不住舔了舔唇,下一刻整个身子都撞进男人坚实的胸膛里,朱唇亦被牢牢堵住。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儿在车厢内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马车亦在此间幽幽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着,呼吸俱有些凌乱,须臾,誉王薄唇微张,哑声问道:“王妃可恢复好了?”

    碧芜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看她这副茫然的模样,誉王唇间笑意更深,“王妃想不想再同本王去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若说方才还不懂,这会儿碧芜却是全然明白过来,红晕霎时从脖颈蔓延到耳根。

    她尚且羞得不敢抬头,誉王已是先一步下了马车,顺带将熟睡的旭儿一并抱了下去。

    帘子再掀开时,誉王伸出手,含笑看着她道:“王妃下来吧。”

    碧芜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誉王掌心,被他扶着下了车,旋即便听誉王吩咐道:“你们先将小公子带回雨霖苑吧。”

    银铃银钩和小涟福了福身,这一回可不会再多问了,她们也不傻,经历过上一次,多多少少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誉王牵着她们王妃入府去,也极有眼色地站在原地,没有很快跟着进去。

    往府里走了一阵,待四下渐渐瞧不着人了,碧芜忽见走在前头的誉王顿住步子,随即折身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碧芜下意识低呼,忙揽住誉王脖颈,却见这人低笑着疾步往梅园而去。

    此时的梅园黑漆漆的,周遭也没什么光亮,只头顶一轮圆月,撒下清辉,勉强映出院中轮廓来。

    誉王却丝毫不为黑暗所困,从容地入了屋内,将碧芜一把放在了床榻上,这一回,他不似先前那般不急不躁,与她玩撩拨的游戏,反是一把扯开了碧芜厚厚的外袍,紧接着便听“撕啦”一声响,凉意倏然灌了进来,将碧芜冻得一哆嗦。

    虽看不见,但碧芜猜想,她的那件贴身小衣,大抵是再也穿不了了。

    她紧紧抱着男人的身子取暖,这份黑暗非但没能禁锢住眼前这个男人,反让他彻底褪了伪装,似出槛的野兽,张开了爪牙,急切地将她吞吃入腹。

    碧芜也不知被折腾了多久,只夜半迷迷糊糊醒来,感受到誉王正在用温热的棉帕替她擦身。

    她受不住困意,草草瞥了一眼,就再次阖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上已然换上了干净舒适的寝衣,床榻上唯她一人,碧芜透过银红的绣花床帐看去,便见誉王坐在小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风景,眸光空洞。

    “殿下。”碧芜低唤了一声,只觉声音有些许嘶哑,想是昨夜用嗓过度所致。

    誉王侧首看来,眼底顿时添了几分光彩,他起身下了小榻往这厢而来。

    “醒了。”誉王撩开床帐,坐在榻边,抬手温柔地捋了捋她额间碎发,“身子可还好?”

    他若不提倒还好,他一提碧芜便觉浑身酸疼得厉害,似教车碾过一般,她暗暗扁了扁嘴,问:“殿下在看什么?”

    “可想一道看看?”誉王问。

    见她颔首,誉王用衾被裹住她,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在了小榻上。

    窗外的风迎面吹来,钻进衾被的缝隙里,略有些寒,碧芜来不及缩起身子,男人已自身后牢牢抱住她,替她压紧衾被,亦将身上的热意传递给她。

    碧芜将视线投向窗外,不由得双眸微张,自这窗口看去,一小片梅林映入眼帘,满树梅花竞相开放,若朱砂般红艳夺目,还有清幽的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臣妾都不知,原来自这厢望去,可以瞧见这么美的景色。”碧芜忍不住感慨道。

    誉王闻言,唇角微抿,若有所思。

    她自是不知,在她开始打理梅园的一年多里,他常是透过窗缝,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自也不知,他对她的关注,最初,只是见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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