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自己触怒他,又惹出那日火烧房子的事情,晚晚把溢于言表的喜乐压下去,回了马车里。

    这一路回程极快,且不似来时重兵护卫,晚晚掀开车帘,看天气由晴转阴。

    暮霭沉沉,浓云蔽日。

    “东都怕是要变天了。不知会殃及扬州否。”

    “姑娘,怕什么呢。”蓝心奉上热茶,“由南向北,自是越走越冷,可东都早晚也会入春,咱们今年,可不就是相当于过了两个春天。”

    “呀,来扬州一趟,你这小嘴是越发伶俐了。”晚晚掐蓝心的脸颊。

    月牙哼唧唧说:“姑娘和蓝心就会卖关子,什么天气不天气,反正未来姑爷在前头,管他什么天,姑爷也顶得住。”

    晚晚心中喜忧参半,扬州一行耽了差不多两月,她虽看明白翟行梭不是大恶无道之人,但他究竟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一无所知。

    这感觉就如盲眼人行于日光下,眼前是黑,周遭再亮堂,也是不敢走的。

    幸好半路歇下时,又听到了不布谷鸟叫。

    晚晚拉开窗,愠恼不已。

    “还不快进来。”

    于赞刚翻进来,晚晚便塞了一本《四时之景》给他,“回去好生看看,大冬天的,哪有布谷鸟,你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于赞挠挠头,“我这不是担心姑娘深居简出惯了,若是学个寻常鸟儿,姑娘不知道是我嘛。”

    “你行事,第一条就是保护好自己,同行的北檀君是皇城司司判,手下个个都是能人。”

    “小主人教训得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好了,说正事儿吧。”

    于赞正了正神色,“此番我和另外三个兄弟一起护送姑娘回东都,此时不便来拜见姑娘,以免招人耳目,此来是让姑娘放心,顺便听听姑娘都了东都后,有何打算。”

    “北檀君要清洗古尔联的人,可有动作?”

    “明面上没有,但是有漕运,粮运等四家大商行掌门人家中都有侍妾暴毙身亡,年下见血不是好兆头,都在请道士做法,扬州城乌烟瘴气的。”

    “道士”

    晚晚想到那个清元观里那个万庑真人,圣上信道,带动民间风气,难道翟行梭要从这里下手。

    “小主人放心,我们不与外邦人合作,所以此次对我们几乎没有影响。”

    “粮,药都是大行,现有的几个领头人短时内必然倒抬,你告诉张叔,如果粮,药价格有波动的苗头,就大量收购,毕竟动乱时期,粮价涨的最快,倒是我们需要将东都朝堂的动向告诉张叔,到了东都,你带着人去西北居民巷的白安药铺落脚,顺便探听一下东都各方情况。”

    于赞双眼发亮,“小主人在东都也有产业!?”

    “是阿娘留给我的,你别抱太大期望,就是一个小门脸罢了。”

    “哦”于赞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

    “但是里面又黄金十两。”

    于赞:“!!!”

    此番快马加鞭回东都,大概是翟行梭已经等不及要给扬州换血了,她必须拿到确切消息。

    否则全部换了翟行梭的人,北祥药行在扬州的处境,比古尔联在位时更危险。

    回东都前,晚晚整日留了一个窗户门,想再见一面简子迟,他朋友的药估计快吃完了,需得问问情况,好开下一步药方。

    再者,回了东都,二人再见便更难。

    不知和翟行梭这场婚礼,会放在几月份。

    马车进东都城的时正是晌午,有回暖气势,但是空气发干,隐隐有脂粉气,和扬州夹着草香花浓的味道不同。

    大约是过年时,钟鸣鼎食之家,高门宗亲府邸,又办了几天几夜奢靡夜宴,亦或是花楼酒楼彻夜欢响,纸醉金迷。

    “姑娘,”天水在马车外叫他,“可要先回暮宅?”

    晚晚连同月牙和蓝心都愣住了,“不回暮宅,还能去哪?”

    “自然是宣平侯府啊。”

    差点忘了,北檀君是宣平侯次子,虽不是正室所出,日常都在皇城司,可名还在那儿挂着呢。

    蓝心似乎收到这东都城的感染,有变回那个谨慎小心的丫头。

    “我们姑娘奉北檀君之命随行扬州,回程自然是回暮宅的,天水怕是想岔了。”

    言下之意,去扬州是命令,可不是其他,婚姻还未正式定下,哪有去男方家的道理。

    晚晚捏了捏蓝心的肩膀,用眼神示意:说的好!

    天水回去禀告翟行梭时,翟行梭早已料到,这姑娘就是见风使舵,小心思多得很呐。

    待她马车过去时,翟行梭撩开车帘,对里面的人道:“回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得拘着你。”

    他说的是那日她求的,把她母亲的名字移出族谱之事。

    难为他还记得,晚晚真心向他道谢。

    “大人身上伤已好差不多了,若有不适的,可随时传唤小女。”

    翟行梭淡淡嗯了一句,让她去了。

    连称呼都变了,在扬州时,她自称“我”,回来东都,又变回“小女”。

    翟行梭做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简子迟的一封手书。

    马车越靠近暮宅大门,三人就越拧巴,当初走时病体鳞伤,并不好看。

    蓝心试探道:“姑娘,不如称病,从侧门进吧。”

    “怕什么,北檀君上次来一趟,殴打父母,发配姊妹,我的名声是坏透了,再添一桩又何妨。”

    说完,晚晚才后知后觉,从翟行梭踏入暮宅之时起,他们就成了一样的人,不嫁他,全东都也不会有人敢娶自己。

    暮宅的门换成了新的,虽还上的朱漆,但少了百年老宅的气势,晚晚有几分踟蹰。

    “姑娘,属下在呢。”

    翟行梭将天水留了下来,算撑腰,也算监视。

    晚晚深吸口气,有何可怕的,且不说还有翟行梭,她背后还有北祥药行呢,不比苏氏那个官家破落户矮半截。

    蓝心前去叩门,开门的是新面孔,估计是之前那批下人都被发卖了。

    门童见了晚晚,“我这就去回禀老爷。”

    咔——

    天水的弯刀卡住门童将要关上的门,“大姑娘回自己家还要通禀?”

    “啊???”门童显然没反应过来,“可,可老爷没提过,还有个大姑娘。”

    “算了,天水,让他娶通禀吧,难为他做什么?”

    “那不行,姑娘怎么能受委屈。”天水弯刀一挑,门锁应声而落,“好了,你去通禀吧,就说大姑娘回来了,让他们速速出来。”

    门童连滚带爬地跑了。蓝心和月牙向天水投去赞赏的目光,一人一边,推开大门,让晚晚走进去。

    暮凌志仿佛苍老了十岁,苏氏只穿着一件褪色的旧衣,见面时头也敢抬,只暮凌志说了一句,“回来了。”

    晚晚还是向他行礼,“是,女儿回来了。”

    进前堂,暮凌志想让晚晚在上座,晚晚推辞不敢,坐在了下首,父女两相顾无言。

    她原以为暮凌志会暴跳如雷责骂她不知礼数,跟着外男出远门,没想到他竟被吓成这样。

    晚晚心中说不上心疼,只觉得无奈,还有点遗憾,这个人,当初也是她有所期盼的爹爹。

    “女儿回来有一事同父亲商量。”

    “你说便是,咱们家还用商量什么。”

    “那我便说了,”晚晚心平气和,抿了口茶。

    苏氏和暮凌志眼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等待着天大的旨意。

    晚晚顺了顺帕子,字字清晰,“我想将我娘的名字,从暮家族谱中划掉。”

    苏氏和暮凌志宛如两个木偶,定在椅子上。

    “这个,那,晚晚你是说,要我把你娘,休了?”暮凌志一脸的不可置信。

    “准确的说,是和离。”

    “成何体统!”暮凌志拍桌大骂。天水站在晚晚背后,清了清嗓子。暮凌志如被点了穴的公鸡,立即噤声。

    “晚晚,爹的意思是说,你娘过世过年,咱们还是不要叨扰她为好。”

    “女儿便是如此想,才这么说。我娘生时自由,爹爹对我阿娘心中无甚情意,故了也不应该困在这一方院子里。”

    “女儿,你糊涂啊,你祖父便是为了脱离商籍才将你娘嫁给我,眼下将她从族谱中移出,岂不辜负你外租一番苦心。”

    晚晚倏然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暮凌志,泠泠嗓音冰泉遇塞,“外租若是知道阿娘嫁过来的下场,也不会用万贯家财填您的窟窿。”

    暮凌志脸皮上兜不住,不知道乖巧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脖子上的伤犹疼着。

    望着晚晚,说不出所以然。

    “明日之前,父亲若是不愿请合族耆老来做见证,这请柬就由女儿代笔罢。”

    暮凌志还欲劝告,一直未开口的苏氏按住他,“晚丫头说的对,我们都听晚丫头的。”

    蓝心和月牙不约而同嗤了一声,苏氏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减,那一顿板子还没把她打老实。

    晚晚都已准备起身,注意到苏氏,又往椅子上靠了靠,“大夫人也该尊称我娘一声姐姐,之前逢年过节时也没有表示,这次就把心意一并尽了吧,我娘从的牌位从祠堂挪出来前,大夫人先去磕头抄经祈福。”

    苏氏脸色霎时白如纸,她挨那顿板子才刚刚好,想着柳氏从族谱中划去,她就不是继室,顺了晚晚的话说,却又挨一顿罚。

    暮凌志对她已经厌烦,她只能自救。

    “晚晚,这刚过完年呢,过年时我们都有祭拜她。”

    “无碍,”晚晚走到苏氏面前,低头看她,“再多的福气,我阿娘也受得起。”

    “晚丫头啊,我这”

    “大夫人,”晚晚咬字重了些,苏氏蔫蔫闭嘴。

    待晚晚走后,蓝心上前向苏氏行了一礼,“当年夫人与老爷的事,大姑娘今日不想计较,没得辱了柳夫人,您日后还是少出现在大姑娘跟前儿,碍姑娘眼。”

    一口一个夫人,一口一个您,苏氏只觉得耳光都扇到自己脸上了,后面那配弯刀的司官,却看笑话般,她苦心经营多年,终是一朝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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