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的生日是在冬月里,没有人知道,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她记起六岁生日,母亲病着,她煎好了一服药,给母亲送去,母亲红了眼,揉着她的头:“令仪乖,令仪懂事,都怪妈妈这病生得不好……等令仪七岁生日的时候,给令仪做个布娃娃……”母亲死在去年春上。

    除岁人忙物乱,令仪同门公夫妇一刻不停地掸尘扫灰,抹桌擦地,才赶着将内外收拾利落了。令仪身量小,够不到高处,管家娘子便分派她擦地。她在井边用力提起那看起来比她轻不了多少的水桶,总提不动,倾去了半桶水,双手才勉勉强强能够提起。这时一双大手停在她身边,替她接过了水桶。她抬头,是老门公,她感激地望望。“我正好要从前厅穿过,就便帮你接一下。”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老门公身后,讷讷怔怔,竟不记得道谢。

    她跪伏在水磨方砖上,她的膝盖在这块地上跪过许多次,膝盖与砖石,彼此都很熟悉了。砖石凉得很,比外面还冻些,好在做起事情便不冷了,一间正厅没有擦完,周身已经出了许多汗。饶是这样,管家娘子还嫌她不够出力,手脚慢,罚了她两餐饭,让她把工夫赶完。小惩大诫,她明白。她只恨自己没有伸缩变化的本事,无由变成一个长人,一只手便能将前厅擦过来。

    出过汗便容易困倦,她烧水洗过身子后,刚沾着床便困倒了。睡到沉酣处,又饿醒了。她饿得难受,又觉得这可羞,饿应当忍着,哪有把饿拿在嘴边说的道理,可是肚子实在空得难受,心肝脾胃仿佛都搅在一起,隐隐作痛。一旦醒了,再也睡不着,身上也渐渐发冷发寒。她咬住被角,却一点也止不了饿。大床上眠卧是嘉章,令仪不敢翻身,怕小木床咯吱作响,吵醒嘉章。

    除夕夜弄得倒很热闹,老爷从任上回来了,夫人给嘉章封了利市,阖府仆役都得了赏钱,她也不例外。初二便有亲眷朋友来拜会,她都觉得陌生,人家揽着嘉章侄女侄女地叫着,她只张罗着斟茶倒水,侍立左右。人家不认识这个孤女,顶多看来主人面上赞她几句聪明,拨下几两赏钱,她便要千恩万谢地去叩头了,她不敢抬头,她觉得自己的头颅被赏银和恩德压得低低的,她只有惶恐和疲惫,期待着夜阑人散,自己可以坐在床沿散散烦闷。

    越是热闹,她越觉得孤凄。嘉章得了许多利市,一天都兴高采烈的。她也得了许多赏钱,是叩头换来的。嘉章得了许多爱抚,令仪的脸倒也是挨了些揉捏,那意思不很尊重,她不认得那些人,不知道是郑家的亲眷,抑或是随身服侍他们的二爷。服侍嘉章睡下后,她攥着赏银发了半晌的呆。那赏银她要来了无处使,一身穿用都是人家的赏赐,连自己都是人家的物件,要这赏银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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