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不住奔忙,夫人一刻不停地使着她,怕她得了闲便要陪嘉章胡闹。老门公有时见她忙得过不去,要帮手做些事情,总被管家娘子喝回。担水担柴,一向是厨房刘妈妈做着,此时也落在她身上了。一条扁担担在肩上,一会儿滑向前头,一会儿滑向后头,脚下也不很稳,险些儿跌下来,好在刘妈妈在后面护住了。刘妈妈见她年纪幼小,身子又细弱,怕她支撑不住,弄出事来,总不忍心,也帮着向管家娘子说情,才免了这项。
日间令仪忙得抽不开身,晚上嘉章却少不得有人照应,自然还是要令仪听使唤。换作旁人,令仪倒没什么话好讲,嘉章便要吵闹起来,不是嫌夜里打鼾说梦话,便是嫌手脚毛糙,粗声大气,总是不满意。闹来闹去,依然是叫令仪服侍着。夫人望着令仪的背影,总有些担忧,怕迟早惹出些事来,女儿的终身耽误了不说,只怕日后出乖露丑,连家声都要辱没了。欲把令仪逐了出去,只怕嘉章要闹起来,寻死觅活,思来想去,总没个好主见。她见了令仪,总捺不住心头有气。
嘉章常常挽了令仪的手儿,盯着她的眼睛不住地看,令仪这一向清减得很,眼睛显得更大,陷得更深了。令仪觉得嘉章在看她,羞得脸上飞红,要把手抽出来。嘉章回回都抓得很紧。
女孩子家渐渐长开了,难免要整齐爱俏丽,令仪虽没什么钗环簪珥,还总要插朵玉簪花儿木香花儿装饰。这天替夫人捏肩时,夫人突然沉下声音,说令仪装束太过,乔模乔样,竟同那外头卖俏的姐儿做了一路。这话儿说得实在利害,引得纳租的庄客们发笑,她又窘又急,头脑嗡嗡地响着。许多苦恼,令仪没处说去,只背了人泪珠偷弹。她有些怨恨着夫人,怨她不通情理,当着许多人众把自己来折辱,连着把嘉章都一并埋冤进去,但对了笑吟吟的嘉章,她又再难生恨,许多烦恼,都作了一股柔情蜜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想要搽起粉儿,故意地背了夫人的指教,却恨自己的脾气,她习惯了顺从,便也真的不去装饰。
七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淡漠了,好像钱塘礁石,只剩得一个轮廓。她记得母亲爱惜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她有了过犯,也都是拿些道理来教她,从不说些这样的话。夫人也是敦书知礼的,对了她却只一味刻薄,她只顾得着嘉章,而全顾不到令仪。宝爱亲生,这本是人之常情。而主婢之间,就在人情之外了,夫人根本不把她当人看觑。
令仪替嘉章卸去钗环,嘉章不见令仪脑后簪的花儿,有些疑怪。令仪觉出来了,忙支吾着:“春夏多蜂蝶,戴了花儿,难免招来些蜂蝶。再者,夫人也觉着我素淡些好。”“但我爱看你戴花呢。”“那我日日采来,只戴与小姐一个看。”她原想说:“只戴与小姐和自家看”,终于还是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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