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揽住令仪的却不是别人,竟是老爷的上峰,上海道道台。四十以上人了,却爱学少年人逞些风流,又有位贤德妻子,由他莺莺燕燕地胡闹。他看中了令仪,便下了帖儿,叫人送了些礼物来。老爷倒有些吃惊,展帖一看,见也没什么要紧说话,不过一番寒暄问候。下书人在边上提了一句:“我家老爷可是瞧上了府上的令仪姑娘。”老爷这下心里明白,满口应承,只叫他回去覆命。与夫人商量时节,夫人虽怪他一味讨好上官,做事欠思虑,实在荒唐,却也没了法子,既然事情已经应了下来,便只好由他。令仪纵迟两年卖脱,争金论银,也不过多添上百两,还要天天淘气。若能借了这个由头,把令仪弄了出去,也是好的,嘉章要闹时,只说与她知,男婚女嫁,是周公定下的章条,况是人家指了名要令仪的,也怨不得做母亲的狠心。
唤了令仪来时,令仪先是忐忑,怕还是为了昨夜的事要受责,心里头倒像安排下了砧杵,牙关上下打战。夫人把她唤到跟前,她更是一惊,连忙跪下,赔起罪来。夫人却把她扶起,拉了她的手:“好孩子,在我们家这一向也辛苦了吧。受了这许多罪过,总算挣来了个好日子。”她只道夫人要赶她出府,正惊疑间,夫人接着便道:“女大当嫁,你虽然年小些,却也不是说不得人家。老爷同我思来想去,竟帮你寻了户好人家。就是崔道台那里,要寻个温柔可靠的身边人服侍着,去了那里,也也不必日日夜夜没个休歇,自有人伺候着你照应着,许多人望也望不来呢。”她怕得很,夫人说话,十句只听得八句,听了个“嫁”字,已是晴天霹雳,听了“崔道台”,更是把一颗心沉到最底下去了。她不认识什么崔道台,却也猜出是昨夜席上的一位,止不住地心头发冷,又羞又恨。
她好像在半空中飘,记得自己说了句:“不,夫人,我还小,我不怕捱苦,我愿意一世服侍小姐……”夫人知道她不愿意,有意要绝了她的念头:“聘物已经收了,你犯不着做张做势,其实哪个做奴才的不想着往上挣一挣呢?你心里放明白些,可别把机缘错过去了。不论你允与不允,都是要嫁的。五年恩养,不图你的答报,又不是叫你下油锅落地狱,连这样一件事你都应不得,那才叫人寒心呢。日子就定在今春,你好好装饰着,自有你的好处。”一旁管家娘子还撺掇着她叩头谢恩。
她掩面哭了出来,跌跌撞撞,想到母亲,想到月容,又想到嘉章,一张张面孔接连跳出,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似乎生来就要捱的,每次挨了打,饿了饭,她便这样告诉自己,也习惯了捱。做奴婢,做妾侍,总是一样的,都是一路捱下去。做妾侍,月容摆在面前,也是挨打,受气,高兴了得几句嘉奖,不高兴了受几顿拳脚。同做奴婢比起来,倒说不出哪个更难捱些,都是昏天黑地。母亲说起过,归迎嫁娶,世俗繁文,做女孩儿的纵然不愿,也往往不能违拗,纵有心效仿北宫婴终老不嫁,那样苦志,也不是常人所堪。最要紧的是嘉章,想到嘉章,她便像有千丝万缕的情意牵在胸中,不忍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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