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寒尽,也有做官的朋友来府中拜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年年如此。少不得又是底下人着忙,席上推杯换盏,席下跑个不住。他们梁肉受用着,底下的残羹冷炙捱着。
令仪斟酒时,竟被席上一位老爷捏住了手,问了她的名儿又问她的岁数:“几岁了?”她窘得缩回了手,又不敢跑开,只垂了手低头应道:“十二。”心里头止不住七上八下乱打鼓儿。同席的还拿她打趣儿,从头到脚地品鉴了一番,说她朝云之姿,又说她身段儿娇软,面庞儿俊俏,倒想不到郑太守家有这样美婢,又有一等少年不老实的官人陪着讲笑话:“郑家奴婢出色,竟是渊源有自。”“怎么说?”那几个帮闲便道:“可不听得人家常讲郑婢萧奴呢!”于是各自发笑。有几个讲道学的倒是低了头不说什么,贼眼睛却也不住地睃着。谑浪喧哗,羞耻已极,她涨了面皮,局促得不知什么似的,要脱身走开,却被拦腰截住。
那老爷怕是吃多了几杯,眼饧耳热,搂着她只不放她走,只一个劲地要她斟酒。她没法,只得依言将酒满上。那些做官人又没羞没臊跟在后头起哄,要她饮酒作陪。她推说天戒不能饮酒,也被抵着喉咙强灌了两盅,她发急,他们反而看着发笑。那老爷顺着她的身子一路摸去,她左右躲闪,总躲不开,只得承顺。同席的只顾着发笑,不停地推杯换盏,渐渐便谈到与这个姐儿私赠表记,与那家姑娘啮臂相约,此际全没了平日的官仪,也顾不得官声,只露出一片狂态。先前被灌了两杯,这会儿再由这样的话一激,她觉得头痛得很,心口腻腻地,不住地恶心,不管不顾,也顾不到得罪客人,也不怕家法责备了,使劲挣开,跑了出去。先前揽着他的那位瞧着她瘦怯怯的背影儿,倒不发恼,也不叫人把她追回,只捻着胡须,哈哈笑了起来。
出了门,在天井里经风一吹,头倒没有先前那么痛了,胸口却闷得发慌,欲呕又呕不出。筵席未撤,她一晚水米未进,被急急地灌了两盅下喉,那酒在肠胃间闹得厉害。她怨得很,怨那一等人寡廉少耻,也怨自己先时竟不敢违抗,受过了许多腌臜浊气。纵拚了一死,也总好过由他们戏耍。这苦处又没处告去,纵告诉了老爷夫人,怕也要问她一个不是,只有说她举止佻达,断不会说座上嘉宾行事不端。思前想后倒没了主意,想来想去,唯有捺下性子,装聋扮哑。饶这么着,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一阵地恶心,三分是酒力,七分是怨恨。
堂上饮宴未歇,她不敢先歇着。声浪喧嚣,她听着不入耳,紧紧地掩住了耳朵,好让自己隔绝在这声浪之外,尽量忘掉先前的事。散了席,嘉章见她坐在廊阴下发呆,以为她身子劳乏,要扶她回去歇着。她胃里翻腾了半夜,才渐渐平复,醒来还是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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