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章问早安时,母亲却也不瞒她,故意指着旁边的令仪,说已将她配了人家,说起来也是半个客人,叫嘉章待她再不可像先前那般儿随便,呼来使去。嘉章却也乖滑,接着话儿便问:“令仪在我们家辛苦了这么多时,也是她辛苦挣下的福分,早该放了她出去,只不知母亲将她指给了哪家?”夫人只当她不知,见她通情达理,心里一喜,接着便道:“就是道台崔老爷家,泼天富贵,吃用不尽,只要寻个懂事温存的如夫人,令仪去了那里自是最好不过的了。”哪晓得嘉章当时就哭了起来,说舍不得令仪去远,去受那样的苦楚,又说母亲偏心,拿了她的人去做人情,一面说着一面撒起泼来,只缠着夫人要留下令仪。夫人废了许多周章,讲道理她摇着头不肯听,训斥她只睨着眼儿冷笑。夫人既拿她没法,管家娘子也劝她不开。令仪搀着嘉章,又担忧嘉章又担忧自己,没个主意。
老爷听见外间吵闹,忙赶出来,只怪夫人教养不严,把好好儿一个女儿,教成这样的泼皮忤逆。嘉章一发恼了起来,怪父亲不该拿了自己的使婢去做人情,又说做官长的全没些体面廉耻,把人物件似的送来送去,先前是月容,这会儿是令仪,全不把女孩儿当人。老爷见她嘴里越说越没了遮拦,言语之间,渐冒犯起尊长来,一时急怒,竟叫人把她锁在房内,不许出来。她却横了心不怕,饭也不吃,水也不进,只说要留了令仪在跟前。令仪却被问了个教唆小姐的罪名,反剪了手锁在另一处,着人看着,不许给食。
夫人听得女儿不饮不食,心里担忧,开了门去探视,只见女儿形容消瘦了些,脸上泪痕未干。毕竟是自身骨肉,自是一阵心酸,忙搂着嘉章,泪落下来:“孽障……你何苦来,想令仪有分做了道台的贴身,是她的福分,纵她年青不懂事,不知好歹,你也只冷了眼由她,何苦为了那贱婢把自己搭进去呢……你冲撞母亲,母亲不怪你,定是那贱婢从旁唆摆,才叫你失了礼仪。你今先认了不是,我叫你父亲放你出去也就是了。”嘉章却不答话,翻来覆去只是说着:“我要令仪,你们还我令仪……”别的话也不会说,问到什么,只是这一句答对,竟是痴了一般。夫人见了这样,怕早晚出些事来,自己只生得这么一个女儿,若有些长短,可不令人灰心。竟打定主意,要老爷想法儿退了这门婚姻。
老爷只怪她偏疼女儿,一味糊涂。她却正色讲出一篇道理,说是奉承上官,私相授受,本非君子所为,叫言官察得其私,一本参上去,叫他丢了头上乌纱,那时后悔不及。他听了这话说得利害,倒有些担心,只懊恼自己先前冒失,夫人便又说了下去:“你且说这个丫头命薄,无福消受,刚接了喜信儿,隔天儿便生了疾病,药石无灵,竟死了,搪塞过去,这不就得了?虽说人家听了未必肯信,却总没什么话好说。那官人本是馋痨性子,哪有什么深情厚爱,不过是见了年轻丫头图个新鲜,这会子早把令仪忘了也未可知。你只管去推,谅必不致结怨的。”老爷见她说得在理,忙遵照着去做,只推说令仪暴疾,只一夜便没了,又着人用草荐裹了些土块儿,葬在丛冢,遮掩耳目。闹了一阵,竟也遮掩过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