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发出之后,陆陆续续有百姓向官府报备家中可被收购的东西。
寻常人家会报备些家里剩保足一家人口粮之外的粮食,若家中有一技之长的,如出色的女工、木匠活、酿酒技巧之类也会报备。这是最寻常的。
而有些人家报备的便略有些离奇。
吴老二正与一个差使激烈地争论:“这怎么不能收啦!我看江南的富贵人家见了都要争着买的!”
差使无奈道:“老吴啊,这是真不行,人家为什么要买你这烧炉火烧剩的灰?”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受过神明庇护的香灰!”吴老二又接着与差使吵架,惹得路过的张县令皱着眉头凑过来问发生何事。
差使十分无奈地跟他诉说了吴老二硬要将家中烧剩的炉灰说是神明庇佑过的香灰,请官府收购了卖到江南去,已经在此地闹了大半个时辰了。
张县令一挑眉:“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正巧请来学馆两位先生,我请他们来跟你讲道理。陆清洛!”
正在屋里与小团子们一起协助官府登记基收购的陆清洛听到呼唤耳朵一动,忽然觉着张县令有一种在叫家里看家护院的小狗的既视感,叹口气嘱托姜醴看住学生别写错别字后掀起帘子出去。
见陆清洛出来,张县令眼睛一亮,给吴老二介绍:“喏,这次渡灾的法子就是这位陆先生想出的,她来给你讲讲礼。”
“这是……”她在屋内已经隐约听到屋外的动静,但仍然礼貌地皮笑肉不笑问吴老二。
吴老二添油加醋地将情况说了一遍,将那香灰的功效又吹捧一番。
“我当是什么呢,这事好说。”陆清洛春风和面地一笑,把一旁等着她劝人的张县令与差使看得一愣一愣的,“公告上都说清楚了,这次收购过去是以官府的名义在江南卖,你信的这个要是人家江南的不信,叫官府如何处之?”
她又絮絮叨叨好说歹说说了一堆,一会儿夸他点子新奇,一会儿又暗讽他不顾大局,将他说傻了眼,又将语调放柔:“你要是非要想卖呢,也不是不行,自己前去以自己的名义卖便可,到时官府一同前去的时候可借你搭一趟船。”
好话坏话都让陆清洛说全了,吴老二自然是什么都倒不出,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回家去。
之后反反复复又经历过几次这般的情形,被类似的话挡回去,也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最终对着簿子统计将要收购的物资,粮食、庄稼占大头,另有绿醑酒、绣品、木质的小玩意儿之类,没有什么宜和城的特产,运到江南卖不知能否争的过当地原有的商铺。
陆清洛盯着那簿子,紧拧眉头。
但是这样原材料占大头的,就算能与当地原有的商铺平起平坐,也赚不来多少钱,光有个官府的噱头不够,还要在商品本身上提升。
酒、装饰品与小玩具已经无可再进行进一步的加工了,可粮食……庄稼……她脑袋飞快运转着,想到自己的美食铺子‘味先知’。
多种价格不高的原材料以特定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逐渐成就了一盘美味的吃食,卖出去的价格远远大于原材料的,按照此种思路,收来的庄稼粮食也可照办。
她将此想法说与张县令听:“宜和城与江南繁华的城镇只隔了一条江,若是保管得当,吃食包好也不会坏。”
后者先是点头称赞,接着思索半刻又摇头:“宜和城本就贫困,官府的钱财也有限,能将这些劳什子收购过来已几乎用尽可支配的,若再是追加一道需花费人力钱的,怕是下个月的晌银都发不出了。”
陆清洛光思索着将那些庄稼、粮食做成甚么吃食,倒忘了考虑本钱的事,沉思片刻试探道:“要不,我做这个好人?”
张县令倒吸一口气:“公主你说明白些,下官有些听不太懂——”
陆清洛一字一顿:“我说!这个钱,我来投!”
于是她便看见眼前的中年男子眼眶一湿,俨然一副见到救命恩人的样子,她都害怕他过会儿会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一切都敲定后,陆清洛开始根据收购来的粮食思考做什么吃食。
樱桃可作樱桃煎,方便易携、成色佳还不易坏,运去江南正合适;李子可作大耐糕——易做,蕴意也好,有机会她也要带着学生一同作此吃食……还有些许是百姓从山上摘来的野草、捉来的虫兽,与城中的药铺商量一番,看能不能有机会制成药。
她将每种组合的方法都写好,再叫学生誊抄几分,送给张县令:“吃食可以先让我铺中的厨子做,药材得交给药铺里的处理,这过程得要派人盯紧了,说不准要多要几个人,用钱的地方你直说便是。”
张县令又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在众人的努力之下,生产吃食、药材之事终于启动。清早,天边只翻着鱼肚白,‘味先知’的烟筒已飘起袅袅炊烟,香气溢到街坊的梦里去。
陆清洛睡眼朦胧,看着伙计用荷叶包吃食,心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但依然抗不过困意,掩在衣袖后偷偷打了个哈切。
“还在困呢?”身边上方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姜醴,这么早起床,他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与往常一样精神,淡淡的琥珀色眸子也与往常一般清透。而她都能想象此刻出自己肿着眼泡,双目失去高光的模样了。
“张县令叫你督促着第一趟去江南的买卖?”她寒暄道。
姜醴应了一声。
“那你……多加保重?”脑袋瓜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她想找些语句,却如同在厚厚的雾霭之中,看不清脑海中保存的词汇。
姜醴轻轻地笑了:“多谢关心,长安到宜和都走下来了,宜和与江南只隔着一条江,自然不会有事。”
“哎……你,你们书生脸皮最薄的,讲的了买卖么?”说完她自己都觉着这话说得不似没睡醒倒像是丢了大脑,于是向姜醴投去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
“陆姑娘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买卖也做的极佳,我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他仍是笑。
陆清洛的脑袋却越发昏沉了,他怎么开始顺着自己的话说了?迷迷糊糊中,吃食做好了,药材包好了,姜醴带着一众人踏出‘味先知’,踏上前去江南的船,晃晃悠悠的小船,正似宜和城百姓天灾之下漂游不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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