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天空飘着小雪,地面湿漉漉的,寒气逼人。

    大过年的,  天气又不好,  百姓们多躲在家中过节,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在这清冷的街道上,周嘉荣一行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数十名大臣身着黑衣,  披着雨披,  从午时起就站在城门,  迎接崔勇回京。

    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肃穆,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任何人露出不耐的神色。

    天气不好,  天也黑得早,半下午就阴沉沉的了,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

    终于,  距申时还有一刻钟左右,官道上出现了一支身着素缟的队伍。

    总算回来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阵,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

    等走到近前,  队伍的面貌也清晰了起来。

    护送棺材的军士们一脸哀容,  白色的丧服因为一路奔波染上了泥,变成了黄白色,他们每个人都很狼狈,  很憔悴,身上还挂着水珠,头发也被打湿了,  但安置在马车上的厚重棺材却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半点都没淋湿。

    “臣乔元白参见太子殿下!”为首之人,也就是崔勇的副将看到被众臣簇拥的周嘉荣,当即下马行礼。

    士兵们也跪了一地。

    周嘉荣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你们辛苦了!”

    乔元白和众士兵站了起来,周嘉荣上前,隔着油纸抚摸着冰冷厚重的棺木,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关于崔勇的一幕幕,宣化他带兵奔袭百里,火烧匈奴人的粮仓,朝廷之上,他极力主张对战匈奴,多次请战,那样威武的一个铮铮铁骨男儿,如今却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崔将军,我来接你回家了。当初是我从这里将你送走,今日也由我在这里将你接回去!”周嘉荣举起右手,“拿酒来!”

    刘青将准备好的一坛白酒送了过来。

    周嘉荣单手拎起,打开盖子,坛口朝下,醇厚浓郁的酒液倾泻而下。

    “这坛酒是我敬将军的,将军一路走好!”

    敬完了酒,周嘉荣又带着众臣,亲自护送崔勇的灵柩回到崔府。

    崔府中人早得到了消息,崔勇的妻儿老母候在门口,早哭红了眼睛,亲眼看到棺材,更是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等将崔勇的尸体送回崔府后,周嘉荣才回府,并带上了乔元白和几个大臣。

    进入书房落座后,朱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乔副将,敌人的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数量多不多?有没有成规模?可缴获了火器?”

    乔元白一一道来:“有似火铳的,还有一种我们以前未见过的大炮,杀伤力极强,射程高达数百丈,能击毁一所房屋,一艘小船。将军出事后,臣特意四处打听了这种火炮的来历,据说是红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外邦夷族带来的,不知怎么落入了倭寇海盗手中。这种大炮数量并不多,还没大规模普及,不然咱们根本没法跟他们打。”

    闻言,鸿胪寺卿崔文东道:“红头发蓝眼睛高鼻梁这好像是弗朗机人,他们长相跟咱们很不相同,听说是从什么欧罗巴来的。”

    鸿胪寺主管外宾、宫宴仪节之事,因此对这些是最清楚的。

    “欧罗巴?那是什么地方,很远吗?”孔祥胜问道。

    崔文东摇头:“不清楚,据说要坐很久的船,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一两年,这是什么概念?

    朱强嘟囔道:“这些人什么毛病,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国家,跑到别人地盘上撒野。”

    周嘉荣又问:“可知道这些人有多少?”

    这点乔元白也不清楚:“臣不知,臣也没见过,只听人说过,数量应该不会太多。”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朝廷对他们都还没多少了解。

    周嘉荣点头,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乔副将,你觉得东南沿海百姓支持我们打击倭寇和海盗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乔元白。其实从知道崔勇遇袭牺牲的经过后,很多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惑,只是没人敢提出来罢了。

    乔元白回答得很谨慎,道:“大部分应该是支持吧,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是那么配合。”

    顿了下,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其实,我猜测不少海盗其实是渔民出身,跟当地居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倭寇到底是远渡重洋而来,人没那么多,而且还是外来者,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与周嘉荣近日了解的情况很吻合。

    其实在倭寇来之前,东南沿海一带的海盗便很猖狂了,朝廷便开启了海禁,但没什么作用,等倭寇和弗朗机人来了之后,几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形势更加复杂。

    海盗问题已困扰东南沿海上百年,只是近些年更让人头痛罢了。

    “诸位大人有什么看法?”周嘉荣问道。

    朱强还是坚持打击倭寇弗朗机人和海盗:“微臣提议,另派兵前去,剿匪,将倭寇和弗朗机人驱逐出大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绝不能留在大齐的领土上。”

    武承东皱眉说:“光打恐怕还不行,臣建议从严海禁,禁止出海,在各适宜船只登陆的地方设置关卡,派兵巡逻,严防死守,禁止倭寇和弗朗机人登陆,一旦发现他们的船只,通通击毙。”

    其他大臣的意见也差不多,有提议加强海禁的,也有请求出兵的。

    周嘉荣听完后表示明日早朝再议,将他们送了出去,留下乔元白,趁夜畅谈关于东南沿海一事。

    翌日早朝上,周嘉荣先对崔勇做了追封,封其为忠勇侯,又赐了大笔财物抚恤其家人,然后便开始商讨有关东南沿海倭寇海盗猖獗一事。

    崔勇牺牲,极大地激起了群愤,不少大臣都提议要打。

    也有一部分顾忌敌人手中杀伤力特别大的火器、火炮,提议加强海禁,转攻为守。倭寇、海盗、弗朗机人生事是吧?那我不让你们登陆,通通将你们拒之门外,紧锁国门,看你们还能做什么妖。

    当然也有大臣提议,放开海禁,以更开放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人。弗朗机人也好,倭寇也罢,包括海盗,正儿八经做生意,遵守大齐律法,都可容他们登陆,但若违反律法,当从严处置,罪加一等。

    毫不意外,提这个建议的大臣马上遭到了一堆大臣的攻击,骂他软骨头,更有甚者怀疑他收了海盗的好处,帮忙说话。

    周嘉荣打量了提这个建议的大臣一番,此人好像叫杜正业,乃是鸿胪寺的一名官员。

    被大家骂得灰头土脸的,杜正业脸涨得通红,几次想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是辨不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挨了一顿痛批,哪怕有人跟他持有相同的想法,也不敢吭声了。

    于是朝野上下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坚持打击倭寇海盗,同时颁布更严厉的海禁条款,不光是要加强巡逻,设置陷阱,还对勾结海盗的沿海居民严厉打击,但凡家中出了海盗的,一经发现,实行连坐,杀鸡儆猴,若发现跟海盗有勾结,格杀勿论。

    崔勇的事让周嘉荣极为震怒,他也倾向于从严。

    就在周嘉荣准备开口时,弹幕突然冒了出来。

    【闭关锁国,朝贡贸易,有钱不赚,难怪药丸!】

    【服了,弗朗机人都在全球殖民,到处抢地盘,抢夺金银财宝,成为第一代日不落帝国了,他们不但不放开海禁,多跟海外交流学习,反而闭关锁国,太气人了。】

    【其实挺搞笑的,海禁是为了保证沿海稳定,维护封建统治者的江山牢固,但恰恰相反,这不但没促进稳定,反而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饭都吃不饱,快活不下去了,你让他们怎么稳定?】

    【哎,看看改革开放后,沿海诸多城市经济腾飞的奇迹,再看看古代,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我家这地,竟是古代流放犯人贬官的地方,滑稽。】

    【海运水运是最便宜的运输方式,对外贸易运输成本最低。】

    【西方通过殖民扩张,海上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咱们老祖宗守着金山银山却不会利用,太气人了。】

    【可不是,大齐不是缺钱吗?开放口岸,征收关税,促进商贸,银子还不哗哗哗的来,西方人可喜欢咱们的茶叶、瓷器、丝绸之类的了,运到欧洲,价格翻个十倍不成问题,到时候数钱都要数到手软。】

    ……

    “殿下,殿下……”庞隧的声音唤回了周嘉荣游离的思绪。

    周嘉荣看着弹幕飞快刷过,消失,然后才点头,若无其事地道:“刚才说到哪儿了?诸位大人提议从严海禁?”

    “没错,殿下,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屡禁不止,乃是从前的海禁政策过宽,很多沿海登陆的口岸无人管,这些倭寇弗朗机人便悄悄登陆,为害我东南沿海,骚扰百姓,杀害百姓官员,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武承东站出来道。

    周嘉荣点头:“大家的意见,我都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

    弹幕给出的信息量太大,他得好好消化。

    回去后,周嘉荣让刘青去吏部调取资料:“查查杜正业的籍贯来历。”

    杜正业是朝堂上第一个站出来提议开放海禁的官员。

    不一会儿,刘青将杜正业的资料带了回来。

    杜正业是兴德十九年的进士,祖籍建宁府丘川县人氏。

    果然是东南沿海一带出身的官员。

    周嘉荣让刘青去将他请到府中。

    鸿胪寺寺丞只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杜正业被带到周嘉荣跟前,很是忐忑,担心是自己今天在朝堂上说错了话,惹怒了太子殿下,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

    “杜大人请坐。”周嘉荣态度和很气,还让人给杜正业上了茶。

    杜正业规规矩矩地坐下,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周嘉荣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题:“杜大人,今日你在朝堂之上提议开放海禁,有何依据,可慢慢说与我听。”

    杜正业诧异地抬头望着周嘉荣,心情很复杂。下朝后,回去他已经被训了一顿,同僚们也言语挤兑他,他本以为周嘉荣叫他过来是兴师问罪的,但好像不是。

    见他不语,周嘉荣也不催促,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杜正业忽地起身跪下,郑重地说:“谢太子殿下给微臣一个机会,若殿下不嫌微臣啰嗦,微臣想与殿下说说微臣的故乡。”

    周嘉荣连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杜大人起来慢慢说,今天我有时间。”

    杜正业颤抖着站了起来,坐回椅子上,缓缓开了口。

    “殿下,微臣家乡所在的丘川县,山多地少,地势不平,峰岭耸峙,丘陵连绵,河谷、盆地穿插其间,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呼,田少山多,不利于耕作,沿海居民多以出海打渔经商为生。自从海禁之后,朝廷只是禁民间海上贸易,但不少地方官员为表功绩,层层加码,甚至有些地方禁止渔民出海,或是严控渔船的大小,导致渔民生活困难。”

    “还有些家中无壮年劳动力,没法出海打鱼,只能做些小买卖为生。以前未海禁之前,海内外来往商旅不断,他们可以沿街兜售或是将家中多余的房屋借给外来行商,以增加收入。但海禁之后,城中商旅减半,他们的生活也无以为继。据丘川县县志记载,一百多年前,丘川县来往商旅众多,小小县城光是客栈便达上百家,而如今不足巅峰时的一半。”

    “此外,微臣家乡还有不少人下南洋谋生,因为严厉的海禁政策,他们无法正大光明地回来,只能悄悄偷渡回来,导致家庭离散,亲人不能团聚。微臣的家乡曾有一商人回来后,被官府发配边疆充军,此后再有人回来都是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说到这里,杜正业悄悄瞥了周嘉荣一眼,见他没任何不悦的神色,斗起胆子道:“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据微臣所知,海盗不少是走投无路的渔民或是商人。正所谓堵不如疏,因此微臣斗胆,为家乡百姓请命,恳请朝廷开放海禁,允许渔民出海打鱼,来往行商正常经商。”

    周嘉荣沉默少许,颔首道:“杜大人,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见他没有一口拒绝,杜正业很是激动,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

    等人走后,周嘉荣拿起了杜正业的资料再次看了一遍。

    杜正业进士出身,当年便进了翰林院。翰林院可是个镀金的好地方,但次年他却被踢到了鸿胪寺,然后一直未得升迁,至于理由,是因为他上折子惹怒了兴德帝。

    也不知道当初那封奏折说了什么。

    周嘉荣放下杜正业的资料,去了一趟火药司,将柯实单独叫到一边,说了在东南沿海发现新的杀伤力巨大的火器一事。

    柯实听得两眼放光,当即请命:“殿下,请容许臣去一趟东南沿海地区,臣想亲自见识这所谓的火炮,若是能为我所用,当是一大杀器。”

    果然是个痴迷于火器的家伙。

    周嘉荣淡淡地提醒他:“柯大人,敌人手里这玩意儿也不多,你想接触恐怕很难,还是尽快改造火器吧,我答应你,若能缴获这种火炮,定送一门到火药司,给你们钻研仿知。”

    听到这个承诺,柯实这才不提要去东南沿海的事,只是巴巴地望着周嘉荣:“殿下,这什么时候才能缴获一门火炮?”

    什么时候?周嘉荣也答不上来:“柯大人,我们会尽快的。不过想要缴获火炮,肯定得用火器对抗他们才行,普通的刀剑还未接近他们,恐怕就被他们打趴下了,因此这个事说到底还得看火药司这边的改造进度,你们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会让孔大人尽量满足你们。”

    柯实听了之后跟打了鸡血一样:“殿下放心,臣等竭尽全力,必定会尽快完成任务。”

    刘青在一旁看得好笑,柯大人真是个老实人,殿下用火炮一钓就上钩。

    周嘉荣又勉励了柯实一番,然后回到府上,开始翻阅吏部送来东南沿海历年人口统计变化数据,然后发现了一个很骇人的情况。

    从现在往上推,从大齐建立到现在百余年间的时间,东南沿海多地,尤其是临近海边的府县,人口不但没增加,反而是缓慢减少的。

    大齐建国初只有五六千万人,现在有差不多七千万人,百年间人口总体增长了一千余万,可到东南沿海诸地,人口却不增反减,而且近二三十年来人口呈现递减的趋势,东南沿海的田赋商税也是逐渐下滑。

    这不合理,这一百余年,东南沿海并无大规模的战事,天下还算太平,没道理人口不增反减。周嘉荣推测,可能是有一部分拖家带口去了南洋,还有一些成为了流民,未被统计在册,此外还有些沦为了海盗,亲族怕被牵连,便称其已死亡,因此登记在册的人会比实际的人数少。

    流民是历朝历代都难以完全解决的问题,往往到王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无以为继,为逃避田赋徭役征兵等,不少会沦为流民。而这时候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也会减弱,无力解决这个问题,进而导致财源减少,征兵征役困难,进一步导致朝廷式微。

    但大齐还远远没到这一步,东南沿海却出现了此种情况,必须得重视。

    周嘉荣意识到,东南沿海地区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甚至比匈奴人的问题更复杂。

    匈奴人只消打,将他们打怕,打服就行。

    可东南沿海的危机,是内因与外因相结合的产物,并不是加强海禁,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也许靠海禁,闭关锁国能够保一时的平安,但绝对无法长治久安。

    而且据弹幕透露,这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危机,也是关乎大齐国运的一次重大机遇,若这步棋走好了,兴许大齐能够更上一层楼,更为更强大的国家。

    在书房思考了一夜,周嘉荣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次日,他先让刘青去宗人府看看中山王。

    不多时刘青便回来了,禀告道:“殿下,中山王状况不是很好,看样子已经疯了,说话稀里糊涂的,看到我就跪下求饶,求小人放他出去。”

    要知道,中山王可是一直以自己的皇子身份为傲,别说对刘青下跪了,能正眼看刘青就不错了。

    周嘉荣不知中山王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但这终究是个祸害,必不能让其有翻身的机会,为害百姓。

    他进了宫,拟了一份圣旨,革除了中山王的王爵,将其贬为庶人,并发配到西南,让廖安盯着。

    这道圣旨一出,大家都很惊讶,搞不清楚周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中山王名声尽毁,虽没削掉爵位,但却被关进了宗人府,他母家的势力也全部被铲除,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太子殿下一向有容人之量,怎么会突然跟中山王过不去呢?

    很快,大臣们就知道原因了。

    周嘉荣将嫡系朱强、武承东、常星河、蒋钰等人召集到府上,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准备乔装去一趟东南沿海,实地考察了解东南沿海的情况。”

    此言一出当即招来大臣们的强烈反对。

    “殿下,不可,崔将军就在宁洋县遭了劫,您这一去太危险了。”

    “是啊,殿下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不若派其他人去。”

    “殿下,臣愿意走这一遭,为殿下分忧!”

    ……

    他们的反对在意料中。

    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身家性命家族荣辱都系于他一身,自是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几率极小,这些人也会阻止。以前他的位置不稳,他要去拼搏,争取更多的支持,更大的权力,他们不会阻止。但如今他上位已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他们便不容许有危险的可能性发生,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他们也想将之扼杀于摇篮中。

    可此事干系重大,他非去不可。

    “诸位大人,我会带武艺高强忠心耿耿的侍卫同行,这次去只是了解情况,并不会贸然与倭寇海盗开战,没什么危险性。只是我走后,朝中之事要让诸位大人费心了。”周嘉荣坚持道。

    好在马上是开春,万物复苏的季节,不会有什么洪涝干旱等大灾,而且匈奴人那边暂时也不会生事端,应不会有什么大事。

    见周嘉荣一意孤行,朱强皱眉道:“殿下为何坚持要去?殿下若不放心他人,不若派微臣前去,领兵剿匪,臣一定会将倭寇海盗诛杀殆尽。”

    都是自己人,周嘉荣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我这次去不是为了打仗,而是考察是否有开海禁的必要。”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震惊了。朝堂之上,打和海禁的呼声几乎是一面倒,殿下却要开海禁,这是为什么?

    “陛下,那倭寇海盗屡屡侵犯我沿海地区,连官兵都可杀,若是广开了海禁,他们岂不是无法无天。恐怕沿海将再无宁日可言。”孔祥胜担忧地说。

    周嘉荣道:“这些人当然不能留,但这跟开海禁并不冲突。我朝与匈奴人互市,一年都能带来数百万两税银,东南沿海之广袤,与多国皆有往来,若是开放,假以时日,海关税收不会低于互市之利。我意已决,诸位大人都是值得信赖之辈,因此我才会将大家召集起来,提前通知大家。稍后,我会下告示,我准备去一趟西北,考察互市,看是否有增加互市,往西北边关迁移百姓的打算。朝中大事,能拿主意的,便诸位大人决断,若不能拿主意的,可通过秘密渠道,送到我手中,由我来定夺,若事情紧急,拿不定主意的,诸位找皇后娘娘。”

    听他将后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大家都知道劝不动他了,只能接受了这件事。

    难怪殿下会提前将中山人贬为庶人,发配去西南地区,原来是防止他不在京城,人心浮动,万一中山王或其势力的漏网之鱼借机生事,出现动荡。

    大家垂头丧气地离开,心里都有些不得劲儿。

    刘青见状,也有些不赞成:“殿下,您真的要去吗?”

    周嘉荣笑看这他:“怎么,你也要劝我?”

    刘青道:“小人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这些人胆大包天,连崔将军都敢杀,手里又有火炮,太危险了。”

    “有跟匈奴人打仗危险吗?”周嘉荣反问。

    刘青被问住了,愣了半晌道:“可匈奴人没有火器。”

    周嘉荣说:“那我更得去,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此事关乎大齐未来的国运,我必须走这一趟。更何况,这是大齐的领土,我身为储君,若都不敢在大齐的领土上自由往来,岂不是太可笑了!”

    纪天明闻言笑道:“刘侍卫,殿下心里自有盘算,你就别担心了。这样吧,殿下以江南商人的身份前去东南沿海一带,就说是去做买卖的,到时候旁的人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我正好认识不少江南商人,可为殿下打掩护,殿下若不嫌弃,就让叶和通随殿下走这一遭。叶和通一直替属下打理江南生意,认识不少生意场上的人,有他陪同,更能取信于人,而且也能接触到不少东南沿海商人,打探更详细的情况。”

    叶和通是纪天明的亲信,也就等于周嘉荣的亲信。

    周嘉荣见过他一次,对其办事能力也很认可,便道:“还是天明想得周到,就这么安排吧。我走后,京城之事交由先生,若有什么异动,先生第一次时间通知我。”

    说完给了纪天明一个令牌。

    纪天明郑重做了一揖:“殿下放心,京中事务有属下。”

    除了通知亲信,周嘉荣还进宫将此事告知了徐皇后。

    徐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满脸不赞同:“嘉荣,倭寇和海盗有火器,太危险了,你身份尊贵,怎可轻易涉险。”

    周嘉荣说:“母后,我是皇子王爷时就可去江南,如今成了太子,反倒不能去了……”

    “嘉荣,母后不是这个意思,母后是担心你的安全。”徐皇后解释道。

    周嘉荣微笑着说:“儿臣明白,如今儿臣已是储君,性命也不是儿臣一个人的,儿臣身后还站着无数的人,他们为儿臣出谋划策,出力出人,儿臣也要保他们一世富贵才对。”

    他身上所系的不止有他一人的富贵权力,还有皇后永宁、诸多大臣的富贵荣华。所以他们才会极力阻拦他去。

    徐皇后叹气:“太子你既然心里都清楚,为何还要以身涉险?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如今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了。”

    周嘉荣笑了:“母后,想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万邦来朝,莫敢进犯!”

    现在距他的目标还太远了。

    徐皇后看着周嘉荣意气风发的脸,野心勃勃的眼神,心中微微触动,是啊,这才是嘉荣,他跟其他皇子,跟陛下都是不同的,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越来越重视欣赏这个庶子不是吗?

    若嘉荣也是利益熏心,贪生怕死,贪图安逸之辈,上位后只知巩固权势,于天下而言,不会是什么好事。

    徐皇后笑了,欣慰地看着周嘉荣,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大齐需要你。”

    周嘉荣笑着说:“母后不必担心,我只是去看看东南沿海到底是什么情况,并不会与倭寇海盗直接发生冲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宫里宫外,还请母后多看顾。”

    “好,你去看看你父皇吧。孔祥胜上午来看过你父皇,估计你父皇已经知道这事了。”徐皇后轻声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难怪孔祥胜上午心急火燎地进宫,非要见陛下呢,敢情是想请陛下劝阻嘉荣。

    周嘉荣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进了兴德帝的寝宫。

    兴德帝连起床都困难,已经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听到宫人的声音,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嘉荣,你来了!”

    周嘉荣行完礼,坐到床榻边道:“父皇,儿臣来看你了,父皇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兴德帝没开口,而是冲孙承罡挥了挥手。

    孙承罡会意,连忙将伺候的宫人带了出去,并贴心地给父子俩关上了门。

    兴德帝这才慢慢开了口:“听说你要去东南沿海?”

    徐皇后果然没猜错。

    周嘉荣点头道:“是的,儿臣准备去东南沿海看看。”

    “荒唐,你乃一国储君……咳咳咳……”兴德帝说两句话太急就咳了起来。

    周嘉荣轻轻抚着他的胸口:“父皇息怒,有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

    兴德帝干枯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周嘉荣的手:“知道朕生气,你还来气朕。朕命令你,不许去,你是一国储君,若有个好歹,你让朕怎么办,大齐怎么办?”

    “父皇,儿臣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打仗的。儿臣去打匈奴,上战场,父皇都没这么担心,如今又是何必呢?”周嘉荣淡淡地说。

    兴德帝语塞,那能一样吗?那时候他身体还算康健,还能生,而且还有老六那个逆子,可如今,他随时都可能断气,又只剩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周嘉荣有个万一,他的江山后继无人,要拱手让给其他人,他会气疯的。

    所以哪怕这次的危险性远不及抗击匈奴,兴德帝也不准许周嘉荣去。

    “朕说过了,朕不许你去,这是圣旨,你想抗旨不尊吗?”

    周嘉荣不为所动:“父皇,儿臣非去不可。”

    “你……”兴德帝气得脸色铁青,逆子,逆子,他的儿子怎么没一个听话的,连老三现在都不听他的了。

    周嘉荣平静地说:“父皇莫动怒,您还要等着儿臣回来呢。”

    兴德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努力压下心头的火问道:“你就非去不可?”

    周嘉荣说:“没错,儿臣一定要去,这个国策的走向关乎大齐的未来,身为大齐的储君,儿臣当走这一趟。”

    兴德帝恼怒地说:“海禁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岂能由你说废就废?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周嘉荣淡淡地说:“国策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制定的,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南沿海不但出现了倭寇还在,而且还有携带重器的弗朗机人,若我们再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流,迟早作茧自缚。弗朗机人的一门火炮就可射死崔勇将军,那一百门,一万门火炮呢?会不会轰垮城墙,那时候我们用什么抵御外敌的进宫?难道又要像匈奴人打过来时那样惶惶不可终日,送钱送女人保平安吗?”

    一席话说得兴德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兴德帝指着他:“你……朕是为你好,莫非到手的皇位你都不要了?”

    “怎么,父皇准备废储另立他人?”周嘉荣微笑着问道。

    兴德帝要气炸了,他能立什么人?现在就还有一个老七,都不知道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孙子,立老七,他会怄死的。他就是怕没继承人,皇位落于他人之手才不肯让儿子离京的。

    见他无话可说,周嘉荣站起身,轻轻替他捻了捻被角,轻声道:“父皇好好休养吧,儿臣心里有数,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

    眼睁睁地看着周嘉荣出去,自己却无计可施,兴德帝气得直捶打床铺:“逆子,逆子,都是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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