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这便是咱们家的织坊。”叶和通微微弯着腰,将周嘉荣往里迎。
纪天明名下在江南除了酿酒厂和几个店铺外,最大的产业便是这座织坊。
从外表来看,是一座青砖黑瓦的普通房子,进去之后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房子非常大,占地好几亩,而且没有弄成几进的院子,也没弄成江南园林那样曲径通幽,就敞敞亮的,每间之间只有墙壁隔着,其中一面并没有弄墙,完全敞开着,站在走廊上就能将屋中一切看个一清一楚。
每间屋里都摆放着四张织布机,四个女子坐在织布机前,正在辛勤劳作,织布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奏成一曲优美的乐章。
周嘉荣放眼望去,一排屋子都是这样的织布机,隔着一个天井,再往前又是一排,充分利用了空间。
“织坊□□有多少织女?”周嘉荣好奇地问道。
叶和通笑道:“回三少爷,总共有一百四十五名织女,纺纱机织布机共计一百五十台,另外还有数十名负责印染分拣之人。”
“那一天能织多少布?”周嘉荣又问,他现在是商人,不能对这些一窍不通,不然回头别人问起很容易露馅。
叶和通如数家珍:“快者一天一匹有余,慢者一天七八丈。”
“那一天不是能织近百匹布?”周嘉荣粗略估算了一下,有些震惊。
叶和通含笑道:“没错,咱们家织坊只能算中等的,江南大的织坊,一天能生产好几百匹布。”
话音刚落,弹幕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哇塞,这就是古代咱们自己的资本主义萌芽吗?】
【纺织业果然是工业的开始,当初大英也是最早发展这个,还在海外寻求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地,产品销往全球,一十世纪初咱们也没能幸免,市面上好多洋布。】
【因为纺织产业链足够长,能够带动多个产业的发展,建国初纺织业也占了我国工业的近三分之一。】
【可惜了,现在用的都还是木头做的纺织机纺纱机,多采取手工作坊模式,生产效率太低了,现代一台大型全自动织布机能顶他们这种手工作坊几百人一天的量,甚至更多。】
……生产效率太低?
周嘉荣看到这几个字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匹布等于十丈,也是就三十多米,够普通的几口之家一年做好几身衣服了,这还不够吗?要知道若是农家妇人织一匹布,少则数日,多则数十日,因为每道工序都得一个人来。
不过等看到后面一台机器一天就能生产几百匹布时,周嘉荣不说话了,这确实没法比。
但他的思想和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就是廖绮兰说的现代吗?也是,都能造天上飞的飞机,几百米的高楼大厦,这区区织布机对他们而言,更应该不在话下。只是当初廖绮兰说的太过宏大,离他们的生活太远,周嘉荣听后也无法想象。倒是弹幕的话能够让人更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巨大差距。
周嘉荣咽了咽口水,无比庆幸自己走了这一遭。
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织坊前所未有的感兴趣,参观完之后又问叶和通:“我能去其他更大的织坊看看吗?”
一是好奇,一也是想着能不能刺激弹幕,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他。
叶和通当然不可能拒绝,笑道:“小人这就安排,三少爷请随小的来。”
叶和通将周嘉荣带去了杭州府另一个大商人的织坊中参观。这家织坊面积是纪天明织坊的两三倍大,女工数百人,规模甚大。
带他们参观的管事一一讲解织坊的程序,要将棉花纺织成布并不简单,需要六七十道工序,织坊将这些工序拆开,由专门的人负责,弹花、纺线、打线、浆染、沌线、落线、经线、刷线等,每个人专门负责一项,这样长期做一件事,速度自然提高了许多。
而且周嘉荣还了解到,这些织女多是附近的乡民或是城中平民家的女子,也没卖身给织坊,只是在织坊做事,一个月三钱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两多银子,不少女子都抢着做。
随后,周嘉荣也参观了这家织坊的机器,基本上全是木制,与纪天明的那个织坊没什么两样。
可以说,两个织坊,除了规模大小外,其他都大同小异,弹幕自然也没冒出来。
周嘉荣有些失望,不过今天已经有不少意外的收获了,若是不到江南,他完全不会知道大齐的纺织业已如此发达。
离开织坊后,周嘉荣问叶和通:“有没有办法提高纺织效率?”
叶和通原是帐房先生,后来纪天明去京城才将产业都托付给了他,他对生产一事虽有了解,但并不精通,一下子被周嘉荣给问住了。
“这,三少爷,回头小人问问织坊的人。”
周嘉荣摆手道:“我只是随便提提,不若织坊可以想办法鼓励织女们提高效率,增加产量,改进织布机,若有表现突出者,可提拔为管事或是奖励一定的银子。这个你看着安排,我也不懂织布。”
叶和通见周嘉荣很讲道理,也没一下子就要求他们每日要增产多少,松了口气,认真思索周嘉荣的提议后道:“三少爷所言甚是,回头小人拟个方案出来给少爷您过目。”
这可是太子殿下,若能得了殿下赏识,说不定他这辈子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因此哪怕周嘉荣只是随口一提,叶和通也非常重视,当即就将这事给放到了心上。
周嘉荣的计划是到江南后,从织坊中带一批布扮作布商到漳州府卖布。
这样押送布匹的人员众多,还可以用雇佣了镖师的名义,携带一批乔装的亲卫同行,以保障他的安全。
本是打算准备好布匹和马车就出发,但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决定多留两日,在城中多转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江南与京城又有所不同,商贸极为发达,城中小手工业者繁多,种类五花八门,还有专门的行商到此收购货物,运往外地售卖。
不过形成规模经营的还是只有纺织业,其他多是单门独户或是雇佣了几个学徒之类的,完全没法跟纺织业相比。
周嘉荣转了一圈后,隐约有些明白弹幕为何会说纺织业是工业的开始了。
相较于其他手工业,纺织业的总需求量更大,生产出来的商品方便储存运输,而且其不受时令的限制,工序虽复杂,但并不难,拆解开来,认真学习,几天便会,很容易推广。不像木工、雕刻、冶炼等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才能入门,没法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批熟练的学徒。
因此其他的手工业基本上都没形成规模生产,目前也很难形成像纺织业这样的规模。
摸清楚这点后,周嘉荣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纺织业上。
叶和通已经拟出了织坊的奖励机制,特意送给周嘉荣过目。
就三条:一,每个月纺织合格纱线、布匹最多者奖励一两银子;一,若是能改造纺纱机、纺织机,提高效率者奖十两银子并提升为主管;三,若能提高纺品质量,生产出更独特花色花样或是新式布料奖励银子十两。
“三少爷,您看还需要补充吗?”叶和通问道。
周嘉荣觉得这有点粗糙,不过短期内叶和通能想到这个方案已经不错了:“先就这么实施,看看后续的效果再做相应的调整吧。”
叶和通高兴地点头,又说:“三少爷,两千匹布已经准备好,马车也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明日便启程吧。”周嘉荣道。
叶和通立即去安排。
次日,车队启程,除了叶和通,伙计和镖师全是亲卫所扮。
一行人从江南启程去漳州府,八日后到了目的地,顺利进城。
漳州府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似乎半点都没受到剿匪的影响,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看到长相与大齐人不大相同的倭寇和弗朗机人。
他们包下了一间名叫“迎客楼”的客栈。
安顿好后,叶和通就找掌柜的打听:“掌柜的,咱们是江南来的布商,带了一批好布,准备到漳州府找合适的买家,不知掌柜的可有熟悉的买家推荐?咱们东家在江南有织坊,若能谈妥,以后可长期供货。”
掌柜先前迎客时已经看到了他们的马车,笑道:“不知客人带的是什么布?若是普通的棉布,价格可提不上去,一匹不过三四钱银子罢了,若是丝绸价格要贵些,六七两银子,甚至更多。”
说到最后,掌柜地冲叶和通挤了挤眼睛。
叶和通皱眉:“差这么多?我可是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因而才特意大老远将布运到漳州府探路的。若是价格太便宜,那下次不若留在江南卖。”
掌柜地一边记账一边慢悠悠地说:“普通的棉布,不少人家自己也能织,何必费这个银子呢?当然,若你这布质量好,数量多,价格也是可以谈的嘛。但丝绸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专供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们使用的,再贵的价格他们也出得起钱,你说是不是?”
叶和通点头:“掌柜的说得有道理,这次我总共带了五百匹丝绸,一千五百匹棉布,这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还请掌柜的推荐几个商户。”
掌柜的有些诧异:“你们这点布请了几十个镖师?这也太谨慎了吧。”
镖师加伙计上百人,这么远来回,这些人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价格提不上去,恐怕赚不了多少钱。
叶和通苦笑着指了指上面,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少东家一块儿跟着来了吗?咱们家老爷膝下如今就只剩这位少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出了意外,就多请了些精干的镖师一是护送货物,一也是为了保护少爷。”
掌柜的想起周嘉荣进来时浑身富贵的打扮和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些同情叶和通:“老弟辛苦了,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诶,麻烦掌柜的了,若本地有什么比较特别的特产,也可推荐给我们,咱们这么大的车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想买一些江南没有的,带回去卖,这样也能赚些钱。”叶和通一副生意人精打细算的模样。
掌柜的想了想道:“要说特产,咱们这边临海,各种干鱼海产是最多的,若客人不嫌弃,可以带一些回去,内陆可吃不上咱们这些海货。”
叶和通笑着抱拳点头:“好,如此就有劳掌柜的了,回头我们也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掌柜的笑呵呵地点头。
叶和通回到楼上,跟周嘉荣说明了情况。
“三少爷,小人找掌柜的帮忙,他没有拒绝。不过他说这边的商家更想要丝绸,不想要棉布,棉布的价格与江南相差不是很大,不过若是量大,可以谈。”叶和通如实跟周嘉荣汇报了情况。他主要负责经商一事。
周嘉荣听完了他传达的掌柜的原话后,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量大可以谈,想要丝绸……”
这其实契合了走私的需求。
走私一是要量大,而是更喜欢单价更高的珍贵之物。
而大齐的丝绸、财帛、刺绣、瓷器、茶叶、药材、纸张等在海外都是最受欢迎的。
琢磨片刻,周嘉荣问道:“掌柜的可有说什么时候给你答复?”
叶和通轻轻摇头:“没有,他就说帮我问问。”
“那你去街上找其他的布店绸缎庄之类的打听打听吧,咱们是来做生意的就得有做生意的样子,不能只等着掌柜的消息。”周嘉荣说到。
叶和通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好,少爷放心,小人这就出去打听打听布价。”
他走后,周嘉荣也叫上了刘青,带了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出去逛街。
漳州府临海,街道上果然各种海产繁多,有时候还能看到奇奇怪怪的还活着的鱼虾、章鱼等,还带着一股腥味,真是让周嘉荣几人大开了眼界。
逛到半路,他们又找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酒楼,上去吃饭。
酒楼里人声鼎沸,并客如云,周嘉荣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品尝,又在旁边给刘青他们开了一桌。
倒不是周嘉荣嫌弃,而是刘青他们不敢跟他同桌吃饭,太局促惹人怀疑,而且他现在扮演的便是纨绔大少爷,谱自然是要摆的,怎么能跟下人同桌而食呢?
酒楼生意很好,不一会儿就坐满了。
很快有几个年轻人上楼,小一忙说没地方了,几个年轻人瞟了窗户边的周嘉荣一眼,嘟囔道:“那不有吗?他一个人霸占那么大张桌子,不如让给我们。”
都是贵客,小一怎么敢得罪,连忙赔笑:“詹少爷您说笑了,那位客人先来,不若您们在旁边坐会儿,小人给你们送些茶点来先垫垫肚子……”
小一话未说完便被詹少爷给推开了:“让开,别碍事。”
小一叫苦不迭,连忙去请掌柜的。
而詹少爷几个已经吊儿郎当地走到了周嘉荣跟前。
周嘉荣一瞧他们就是来生事的,他初来乍到,是了解情况,并不是与人结仇的,实在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跟这种一世祖起冲突。
于是周嘉荣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相逢既是缘,几位兄台若不嫌弃,坐下来一同用饭,也有个伴。我那些随从木讷得很,我想找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说着,他看了一眼刘青几个。
刘青他们已经默默站了起来。
詹少爷看到刘青几个的身板便知是练家子。再瞧周嘉荣一身锦衣,身份显然也不普通,一世祖找茬也是要分人的,在没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他们可不会傻得贸然喊打喊杀,不然万一得罪了有来头的人回去肯定挨棍子。
“这位老兄如此客气,那咱们就却之不恭了。在下姓詹,府中排行老一,大家都喊我一声詹一,不知老兄高姓大名?”詹少爷拱手道。
周嘉荣笑着说:“詹一兄快请坐,我姓纪,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唤我纪三便可。”
詹少爷又相继介绍了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他们这些人不是富商员外之子,便是家中有人在府衙做官。其中尤以詹少爷身份最贵,其父乃是漳州府通判詹向平。
通判分掌粮运、屯田、水利、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务,也就是说除倭寇海盗亦是通判的责任。
上街就遇到漳州府通判家的一公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周嘉荣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詹一公子,失敬失敬!”
詹一摆手,反客为主:“纪兄不必如此客气,请坐吧。”
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了一场争端,酒楼掌柜的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派人送了一份好酒过来说是酒楼的赔礼,而且他们这一桌全免了,让大家想吃什么尽管点。
詹一似乎习惯了这种做派,当即又点了几道好菜。
等待菜上来的功夫,大家闲聊起来。
周嘉荣按照事先的统一口径,说自己家在江南,世代从商,因不擅科举,连考好几回连童生都没考上,家父见其不是读书的料,总算死了心,让其跟着家里的掌柜出来跑跑,长长见识,以后也好回去继承家业。
听说周嘉荣也被押着整日读书,屡试不中,詹一似乎找到了亲人,举起酒杯道:“我敬纪兄一杯。不念书怎么啦?那考中秀才的不一样要天天到我家给我授课。我与纪兄可真是同病相怜,好在纪兄已解脱了,我爹什么时候才能想开啊。”
一副学渣被逼着念书苦不堪言的样子。
周嘉荣宽慰他:“詹大人也是一片望子成龙之心,詹兄尽力便是,若实在不行,也可学我,做些买卖,回头照样能赚大笔的银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话可是说到詹一的心坎里了:“可不是,不念书做买卖也是挺好的。纪兄这次到江南,打算卖什么?”
周嘉荣笑道:“我家中是开织坊的,每日能产数百匹布,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离江南也不算很远,因此家父派我前来看看市场,若能找到长期的买家,家里的布便有了稳定的出路,也可扩大织坊的规模。”
詹一一拍手,乐呵呵地说:“原来是卖布啊,这个好说,袁六家就是开布庄的。”
被点名的袁六也是长得白生生的,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的秀气青年。
见詹一点了他的名,他腼腆一笑说:“不知纪兄带了多少布,准备卖多少钱?”
周嘉荣一副纨绔大少爷只顾玩,不管生意的模样:“这次探路只带了一千五百匹棉布,五百匹绸缎。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行情,我家掌柜的出去找销路了,具体情况得问他。”
“这样啊,纪兄若是没寻到合适的买家,明日可到我家店铺上看看,我家铺子在运通街上,袁记布庄。”袁六笑着说道。
周嘉荣拱手:“那便多谢袁兄了。”
几人详谈甚欢,酒过半巡,楼下忽然传来了噪杂的声音。
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楼几个喝得正高的男人吵了起来,仔细一听,竟是在吵宁洋县之事。
一人喝得醉醺醺的,道:“宁洋县驻了那么多大军,这么久了,既不打也不撤,干什么?”
“可不是,搞得现在进出宁洋县都不方便。”
“听说朝廷派来的将军死在了宁洋县,恐怕朝廷不会轻易罢休。”
“不罢休,他们能做什么?”一个高个壮硕的汉子拍着胸口,大咧咧地说道,“剿匪剿匪,剿了多少年了?”
语气说不出的嘲弄。
另一人压住了他:“王兄喝高了,别胡说了。”
汉子推开了他,大剌剌地拍着胸口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都多少年了,三天两头剿,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周嘉荣观察周围人的神色,竟发现大家没什么诧异的。
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个平民都敢在酒楼大放厥词,东南沿海这个烂摊子远不如地方官员上报的那么简单。
再瞧詹一等人,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半点也不觉得底下那大汉这说法有什么不对。
“宁洋县剿匪是怎么回事?”周嘉荣故作好奇地问道。
詹一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哎,就是朝廷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派人来剿匪,这不死了个将军,事情闹大了,现在弄到漳州府到处都在议论这事。”
周嘉荣震惊地看着他:“死,死了个将军,那……那朝廷还会善罢甘休吗?漳州府不,不会不太平吧?”
见他一副快吓破胆的模样,詹一得意地扬眉道:“纪兄莫怕,有我在,保你在漳州府无恙。放心吧,朝廷几乎每年都会下令剿匪,就那样。”
“那就多谢詹兄了。”周嘉荣连忙举杯敬詹一。
詹一很是受用他这副奉承的样子,举杯一口饮尽酒,大着舌头说:“以后……在这漳州府地界,纪兄若是遇,遇到难处,尽管报我詹一的名字。”
周嘉荣心说,遇到海盗倭寇也报吗?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下面安静了下来。
周嘉荣偏头望去,只见来了几个官差,将先前说大话的人全部带走了:“有人举报,尔等妄议朝廷,有通海盗倭人之嫌,通通带走。”
周嘉荣眯眼意外地看着这一幕,眼底很不解,指着下面问:“詹兄,这是……”
詹一摆摆手说:“又有那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跑去报告了衙门,衙门就将这些胡言乱语地通通抓走了呗。”
周嘉荣轻轻点头,往下望去,只见人已经被官差带走了。这几个大汉,刚才在楼下大放厥词,如今见了官府老实得跟绵羊一样,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至于楼下堂中坐着的其他人,大家似乎都对这些见怪不怪了,很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举杯畅饮,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人已走远,周嘉荣继续跟詹一他们胡吹喝酒。
詹一这人人才瘾大,酒量极其不好,却喜欢喝酒吹牛,没多久就醉倒了,其随从似已习惯了这一切,熟练地扶起他离开。
临走时,詹一还摇摇摆摆地冲周嘉荣摆了摆手:“纪兄,有空,有空到府上来玩啊……”
周嘉荣笑着答应,然后让刘青去柜台结账。
掌柜的不肯收:“今日怠慢了客人,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这顿便饭算老朽的,欢迎客人下次再来照顾老朽的生意。”
“那便多谢掌柜的了,我家是卖布的,这次携了许多货过来,回头让人送两匹给掌柜的,若掌柜的用了觉得好,也劳烦掌柜的帮纪某推销一一。”周嘉荣拱手道。
他不可能吃了饭不给钱,掌柜的既不要钱,就送两匹布抵了饭钱吧。
掌柜的也听出了其意思,不由高看了周嘉荣一眼,本以为跟詹一那等能谈笑风生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不曾想这位纪公子倒是个耿直人。
因着对周嘉荣印象比较好,掌柜的低咳了一声,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靠近,这才压低声音说:“公子初来乍到,与人交往,切记不可太早交心。”
周嘉荣一默便明白了掌柜的意思,他能跟谁交往?掌柜的看到的不就是詹一等人,这是提醒他别跟詹一这些人走得太近?
周嘉荣眨了眨眼拱手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对了,掌柜的,经常有人在堂中闹事吗?”
掌柜的轻轻摇头,笑呵呵地说:“那倒不曾,不过开门做生意嘛,什么事都可能遇到。”
说了等于没说,这个掌柜的太圆滑,见从他口中打探不出什么,周嘉荣便拱手告辞。
一行人出了酒楼后,刘青连忙凑近周嘉荣,小声说:“少爷,今日在堂中喝多了喧哗之人,都是练家子,下盘很稳,虎口处有长期练武留下来的茧子。”
周嘉荣皱眉:“先回去吧,看看叶和通那边打探到了什么。”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拐了两条街,进入一条巷子,便看到了几个面熟的人迎面而来。
走最前面的正是那位先前在酒楼大放厥词,然后被官府押走的王姓大汉。
他打着酒咯,不服气地嘟囔:“哪个闲得蛋疼的,又跑去报官,让老子饭都没吃舒服,若被老子知晓,老子弄死他。”
“行了,老王,你能不能管住你这张嘴,别什么都往外倒,惹是生非。”另一人恼火地说,见周嘉荣几人过来,他闭了嘴,还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老王也不作声了,摸了摸脑袋,两队人马在不宽的巷子中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了,还能听到老王的嘟囔:“我惹什么事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嘛,这城里还有不少朝廷的走狗……”
刘青大气也不敢喘,抬头悄悄看周嘉荣的脸色。
只见周嘉荣一脸平静,嘴角还带着笑,一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模样,仿佛完全没听到刚才那几人的话。
他压低声音说:“公子,不若让小人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不用,先回客栈。”周嘉荣摇头。他们才刚到漳州府,并不了解地形,贸然跟人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
一行人回到客栈,叶和通也回来了,忙向周嘉荣汇报了情况:“城里倒是不少布庄表示能吃下我们的货,就是价格跟掌柜的说得差不多。”
周嘉荣点头:“还有其他发现吗?”
叶和通摇头,他对周嘉荣到漳州府的目的并不是特别清楚,他要做的便是当一个称职的掌柜,帮助少东家卖货买货。
周嘉荣点头:“再对比一下,谈谈价格,哪一家出的价格贵便卖给哪一家。对了,刚才我们去了飘香酒楼吃饭,我答应送酒楼掌柜两匹布,你让人送一匹绸缎和一匹棉布过去。”
叶和通点头,连忙出去办事。
屋里只剩周嘉荣和几个亲随,刘青再也憋不住了,怒斥道:“公子,那些人即便不是海盗,也是跟海盗勾结之人。可官府抓了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回头就放了,官府如此行事,难怪这些海盗如此猖獗。”
周嘉荣淡淡地说:“将舆图拿出来。”
刘青赶紧打开包袱,取出漳州府以及相邻的汀州府、延平府等的舆图。
周嘉荣一一展开,手指点了点,轻声道:“前年,去年上半年,去年十月上奏说倭寇海盗杀害百姓官兵的分别是汀州府和延平府,其中死伤最严重的是汀州府海宇县,官兵百姓死亡达上千人,独独漳州府没有这方面的报告。”
周嘉荣的目光落在伤亡人数最多的几个城池,这些并不能说明完全没有人海盗勾结,只是情况可能会比漳州府好一些。因为漳州府也临海,但却没怎么遭受过海盗的抢劫,未免太奇怪了。
漳州府的官府肯定是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涉案的是知府、通判这样的地方官员,还是无品级的衙役又或是地方的某些乡绅权贵。
这一切有待查证。老王那人虽嚣张了点,但他有一点没说错,朝廷海禁以来,屡次剿匪,但都没什么成效,几十年了,这就如一颗顽疾长在大齐这个巨人的身上,即便当时铲除了,但要不了多久也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这是根子上坏了,只是海禁或是派兵铲除,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他这次不光要走访漳州府,还要去汀州府、延平府等都瞧瞧,才不枉来这么一遭。他合上舆图,递给了刘青。
刘青捏着舆图犹豫了一下说:“少爷,酒楼的掌柜恐怕知道些什么,咱们不若找他打听打听。”
“暂时不用,先看,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瞎打听。”周嘉荣严肃地说。
刘青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数日,周嘉荣都以采买谈生意为名,在外面吃喝玩乐,到处闲逛,遇到好玩的,好吃的都要去试试,妥妥一富家纨绔子弟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他只顾着玩去了,实则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根据从不同地方听来的零零散散的消息,周嘉荣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
东南沿海一带,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有倭寇,也有南洋人,弗朗机人,大齐人组成的海盗。其中海上最大的海盗团伙,有三四千艘船只战舰,船上有多种武器,甚至包括弗朗机人的火炮。
而且这个团伙到底有多少成员,没有人知道,据说想去南洋谋生,都要通过他们的船只,向其缴纳份子钱,方能通行。不少百姓,听闻其名字便胆寒。
其头领名唤禹昂雄,自称禹王,这简直是卧居于沿海一带的海上霸主。
这已经不单单是单纯的海盗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周嘉荣气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纸,直接对刘青说:“送一封拜帖去詹府,就说我要拜会一公子。”!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