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怔了怔,她不是没有做过猜想,但她一直不敢问。

    她怕林泽也相信沈家会不顾战友、临阵脱逃。

    她怕林泽会因此讨厌她。

    但他刚才,居然说,林家要洗刷冤屈?

    一时间,她昂起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淌,滴落下来打湿自己的衣裳。

    “夫君……怀疑过林家吗?”她哽咽道。

    “不曾。”林泽朝她眨眼,眼睫忽闪,“本来想瞒你瞒久一点,但你好笨。”和以前一样。

    他进叶家茶室后,其实没有马上叫醒她。

    她梦中呓语,温声细语、娇滴滴地叫着她的家人。他都听见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告诉她吧。

    沈音万分惊讶,转头盯着他,“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你故意的?”

    “我以为你猜得到。”他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沈音立刻抽开自己的手,嘴角不禁微微下压。

    什么嘛,话里话外都在嫌弃她笨!

    一直到回了府,她都没再理他。

    沈梨和平心两个丫鬟刚好在院子里收衣裳,都觉得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不对。

    沈梨担忧道:“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受了国公爷欺负?

    平心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国公爷、夫人,膳厅已备好晚膳。”

    “知道了。”林泽提步往膳厅的方向走,走了一半发觉不对。

    一回首,原来沈音没跟着他。

    他跟过去,她还加快步伐要回卧房。

    林泽追上之后,她驻足,板着脸道:“我在叶宅吃饱了。”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我瞒着你是想保护你。”

    沈音绕开他,推门进去后马上关门,扯着嗓子喊道:“谁要你保护了!我在许家待得好好的,要不是陛下许婚,我才不来这儿!”

    哼,第一天相认,怎么就觉得他比以前更讨厌了?

    林泽打算敲门的手顿时放下,平淡道:“吃不吃随你。”

    他一个人去了膳厅。

    许是心里不舒服,连饭菜他都觉得不可口了。

    沈音成了他的夫人,这是个意外。

    他满心欢喜,沈音却未必情愿……

    之前就是顾虑这一点,他才一直没有碰她。

    林泽希望她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自愿的,而非身不由己。

    林泽吃完后,问专门伺候用膳的仆妇:“夫人平时喜欢吃哪些菜?”

    仆妇面露难色:“……今日的菜肴中恐怕没有。”

    “去吩咐厨子做,我另外有赏。”

    “是。”

    林泽想亲自送饭给她,走到半路上,碰见沈梨,他改了主意。

    既然她现在在气头上,那还是让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去安慰更好。

    沈梨接过食盒,步伐稳健且迅速。

    敲门不应,沈梨没多想,直接推门而入。

    “姑娘,我进来了。”

    “姑娘!”

    只见沈音半卧在床边,捂着肚子,面色苍白。

    沈梨急忙放下食盒,走近查看,“您哪儿不舒服?”

    沈音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无力地安抚沈梨:“只是月事来了,不用担心。”

    “这次怎么疼得这么厉害?”沈梨忙拿出手帕,替她拭去汗水。

    沈音不作声。

    大概也是凑巧,今天喝了几杯凉酒,再加上没有吃晚饭,胃有些不适。

    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更痛。

    “姑娘,饭菜是热的,您多少吃几口吧。”

    沈梨扶她起来,坐到食案前,边端出食盒里的饭菜,边用哄人的语气说:“国公爷疼您,命后厨特地为您做的。”

    沈音是跟林泽置气,却也没想跟自己的胃置气。

    八宝野鸭、炒墨鱼丝、青虾卷……

    好在都是她爱吃的菜品,就算没胃口,也照样能吃几口。

    “多喝点热汤。”沈梨盛出一小碗龙井竹荪。

    “阿梨,你去忙你的吧。”沈音吃不下了,又怕沈梨主动喂,只好支走她。

    沈梨退下后没多久,林泽就过来了。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她吃饭。

    纤纤玉手拿着瓷勺,却咬在口中不动。

    留意到他的视线,沈音瞥他一眼,放下瓷勺,斟酌着开口:“以后我爹娘有什么消息,可以尽快告诉我吗?”

    “他们现在很安全。”

    “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林泽起身走到她身后,半蹲下来,双手轻轻环抱她的腰,轻声轻语,“小音,可以像以前那样吗?”

    他印象中的沈家小娘子,活泼开朗、从不对他这么气气。

    热气浅喷在她脖子间,小腹又传来阵阵温暖。

    沈音要是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我尽量。”她轻倚着男人的胸膛,头正好靠在他肩上,闭上眼,长睫轻颤。

    林泽目光顿了顿,轻轻吻上她的眼……

    胃疼和腹痛都缓解后,沈音叫来平心收拾餐具。

    林泽让平心收走了一条被衾。

    “快二更夜了。”

    沈音坐在镜前摘发饰,手一抖,发丝缠住了,“我来了月事。”

    林泽过去帮她解发髻,脸上有些局促:“咳,我没那个意思。”

    沈音尴尬得小脸通红。

    他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却是第一次共被。

    沈音枕着林泽的手臂,说起在诗会上发生的事。

    林泽也对她讲了些御前审案的事。

    “结果虽好,可太子以后不会怀疑你吗?”

    “这就要看明日我和国舅王文林的谈话了。”

    赵行宇最信任的人,当属他的亲舅舅,也正是靠着王文林,他才有这东宫储位。

    这个人老谋深算,背后又有王氏这一族世家,的确是难对付。

    “现在陆家还没有和皇室联姻吧?”

    沈音想到能不能让两家世家互相掣肘。

    “陆家庶长子娶了二公主。”林泽道。

    沈音微微蹙眉。

    若不是林泽提起,她几乎忘了这回事。

    她没有见过二公主,但兄长见过,听他说人生得明眸善睐,就是平时寡言少语。

    可惜嫁了陆家。

    “陆家一直有意支持太子。”林泽道。

    二公主和四皇子乃一母所生,四皇子是太子一党。

    陆家觉得这还不够,一直想把嫡女嫁给四皇子,不知道是否会成。

    沈音胡乱设想着:“就不能让两个世家出点矛盾?”

    黑暗中,林泽看到她微微发亮的大眼睛。

    看得出来,她也不想看到太子一党继续作威作福。

    他顿时心底一片柔软,温声道:“小音,这些事不必你来操心,好好睡吧。”

    沈音感受着身侧的温暖,眼睛一眨一眨。

    沈家只有她还在京城,她怎能不操心这些?

    *

    第二日。

    林泽坐马车到王府。

    这王府不是王爷的府邸,是京城王氏一族的居所,其中园林却比王爷的府邸还富丽堂皇。

    林泽早听闻王文林比一般贵族奢靡,在园内看见那块和人一样高的翡翠玉石时,仍是忍不住一怔。

    王文林带他到亭中,从仆妇手里接过一盏茶给林泽,面带微笑道:“国公爷,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家里自产的,还请您赏脸品一品。”

    王家在江州一带的名声比陆家还响,原因便是他们的茶叶生意做得厉害,江州富饶,人们喝得起名茶。

    林泽没喝,只是低头嗅了嗅,“茶叶是好茶叶,就是这沏茶的手艺差了些。”

    远比不上许家舅舅。

    “下人不懂茶艺,请您见谅。”王文林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们共同支持太子,但私下里交集并不多,林泽这个人性情太冷,从不奉承人。

    王文林总怀疑他支持太子别有目的。

    林泽不想绕弯子,便直接问:“国舅爷请我到府里来,所为何事?”

    “老夫找到沈家娘子的下落了,不知该如何处置。”王文林淡笑,看着林泽的脸色。

    他曾说他坚信二叔是被沈家所害,若遇沈家人必杀之而后快。

    不然太子不会轻易信任林泽。

    王文林倒想看看他对沈家人的真实态度。

    尤其是沈家女,据说俩人有过旧情。

    “当年这案子是谁查办的,就把人交给谁。”林泽淡淡道。

    “报案的是陆老将军,国公爷的意思是……再交给陆老将军?”王文林蹙眉,抚了抚须,故作深沉,“可是那沈家女的情况有些复杂。”

    “哦?怎么个复杂法?”

    “她成了太子侍妾,已怀有身孕。”王文林举着自己的茶,得意道,“让那贪生怕死的沈家女怀上龙子凤孙,真是便宜她了。”

    林泽沉默不语,只是朝王文林看一眼。

    王文林继续道:“老夫打算让太子去母留子,以防万一。”

    林泽并不确定是不是确有其人,沉吟道:“这……就让殿下自己决定吧。”

    虽不想让王文林生疑,但他也不忍一个无辜的人因他一句话而丧命。

    *

    过去数日,刑部终于升堂审案。

    郭文彦按照三皇子的要求,第一次在升堂时让前门大开、百姓自由旁观。

    公堂的内门外,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听上去句句都在讨伐那浪荡子弟秦忠。

    秦忠以前总仗着身份,在京城作过不少恶,自然也结下不少仇。

    郭文彦如坐针毡,目光时不时往堂外的人群眺望。

    他为今日的升堂准备了很久。

    三皇子提醒过他,太子可能派人来给他施压。

    多次观察后,终于有熟悉的身影被他捕捉到,着一身粗布衣裳,长身玉立于人群中,正目不斜视盯着公堂的横匾看。

    正是宁国公林泽。

    他身侧还站了个女子,便是远望也看得出国色天香之貌。

    其实认出林泽和沈音的,不止是正在升堂的郭文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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